一阵悠扬的笛声入耳。
身着绯色舞裙的妤美人在殿中央旋转着扬起裙摆,犹如一朵盛开于清池的摇曳红莲。
红袖云云间,她笑得恣意,眼中全无先前的矫揉媚色,只在沉浸舞艺中越发娇艳动人。
她甚至不再独占舞台的中心,在几番轻盈妙舞之后,侧身一转让一直掩于殿后的奏笛之人走上前来。
那是一袭竹绿衣裙的懋美人,随着舞乐眼波流转,眸间犀亮,一双捧着翠笛的玉手令人想起她执棋时的慧黠。
笛声尾音绕梁,她放下玉笛,和着丝竹浅浅吟唱:
“君子如玉,永昼分停。”(注①)
妤美人亦与她同唱,两人双双起舞,水袖交错间俨然绯莲碧叶一池娉婷。
不一会儿那红衣绿袖骤然分开,露出身后一青一白犹如水墨的袅娜倩影。
原是霁青浅衫的沐贵人和羽白轻衣的楚贵嫔早已加入了歌舞,她们与另外两人裙袖相搭,异口同歌:
“芝兰为寿,鹤瘦松青。”
四人歌舞间隙,沐贵人捧着一簇灿如夏阳的万寿菊上前,插/入君珩桌席右侧的白玉花瓶中。
众人的目光方从鲜花上移开,楚贵嫔已在殿前与舞女合力展开了一幅万寿图。
那舞女眉眼间依稀与月前作舟上舞的女子其一有几分相似。
君珩点头微笑,桃花眼中溢满惊喜与赞叹——喜的是眼前女子乃真心祝寿而非邀宠媚上,赞的是女子百艺,各有神通。她们融入技艺的赤忱热爱与绝代风采,必能借机传扬天下,造福万民。
而他自然只期待云柔哲出场的那一刻。
殿上四人再次散开时,背后又出现了一黄一蓝两名女子的身姿。
葵扇黄锦裙的颂妃在裙袖飞舞之余,眉开眼笑地将装有她新研制龙涎香的博山炉放在君珩的龙椅边。
良妃则一袭水蓝罗裙,端了一碗亲手所制的长寿面送到皇帝桌席上。
“岁岁尽春,簪笏盈庭。”
众妃一面吟唱,一面快速旋转开来,犹如一朵巨大的五彩花蕾绽放于殿上。
倏尔,一条秋千凌空荡然入殿,云柔哲双手握住两侧木藤,菂紫色四合如意纹鸾衣乘空飘扬,宛若神女从天而降。
君珩蓦地于席上站起,一瞬欣喜后眉心紧皱,即刻起身步至席前伸出双臂,眼神寸步不离。
只见她游刃有余地在秋千上做出各种与殿中舞者相同的姿态,荡至殿中央时周身一转,腰际迸发出五彩丝带,被众妃各自接住一条紧牵于手中。
秋千因此渐停,云柔哲借力一跃,飘然若仙地落在君珩面前。
“与君同老,余生可期。”
她的声音清泠潺潺,顾盼生辉间令君珩如痴如醉。
他正欲上前接她入怀,她却转身坐于一把箜篌前,抬手轻拨琴弦。
舞乐已至尾声,也即将迎来高处。
懋美人重新持笛,沐贵人吹起长箫,其余妃嫔与舞女一起载歌载舞,唯独贤妃一袭夕橙华裙自始至终坐于席上。
卓公公在旁替君珩捏了把冷汗,贵妃能联合诸妃为皇上祝寿,反倒独独缺了贤妃的一手好琴,岂不正说明姐妹二人已生嫌隙?
可转眼间,贤妃忽而起身走入殿中,翩若惊鸿之舞姿补齐了殿上最后一抹云虹色彩。
这前所未有的众妃献艺盛景,岂能少了她的份儿?
她很快飒然坐于早已备好的绿绮琴前,素手抚琴的一刻传来天籁之音,久久回响于殿宇厅柱间。
“恭祝皇上福泽绵长,万寿无疆。”
表演结束,众妃齐聚殿中,跪身贺寿。
君珩赶忙扶住云柔哲,而后示意众妃平身:
“你们有心了,皆厚赏。”
众人起身时皆喜笑颜开,懋美人更是格外谦笑道:“都是贵妃娘娘别出心裁,嫔妾们不敢居功。方才唱的祝寿词可是贵妃娘娘亲手所写,又由贤妃娘娘谱成妙曲的呢~”
“贵妃向来最知朕心,只是往后不许再排演这么危险的节目。”君珩抚着云柔哲的双肩上下打量,心疼又不舍怪她,只温声道,“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云柔哲浅笑着轻轻拂开他的手臂,“臣妾自小便学过秋千舞,只是如今身态不够轻盈,才请诸位姐妹和秋将军帮忙……”
她将腰际一条几近透明的丝带放于君珩手中,顺其延伸方向看去,秋清晏颀长挺拔的英姿缓缓步入殿中。
“清晏,连你也瞒着朕,今日可要罚你多饮两杯。”
君珩虽如此说着,却立刻替云柔哲解下了腰间的各色丝带,并小心翼翼地扶她坐回席上。
众妃与秋将军皆各自回席坐定后,云柔哲抬眼对正举起一勺燕窝粥的君珩朝着贤妃的桌席使了眼色。
因为近日“得宠”,在君珩点名寿宴仍要与贵妃同席的情况下,贤妃的坐席亦被安排在他们右侧。
“贤妃此番也辛苦了,赐朕的玉露酒给她……朕与贵妃同用香薷饮便好。”
秋清晏微微皱了眉。
倒是贤妃爽快接过酒杯,双手向君珩举杯道,“臣妾祝皇上遂心如愿,福寿双全。”
话虽真挚,却不见一丝情意,反倒深有几分同袍之谊。
云柔哲眉心微动,若非夏倾妩对君珩全无半点情爱之心,恐怕这出戏都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一杯饮毕,贤妃笑着对她眨了眨眼。
君珩随即举杯郑重道,“从今以后,万寿节每年延庆三日,为朕与贵妃同贺。”
众人正当不解,他转头笑着望向云柔哲,“贵妃生辰只与朕相隔一日,今日诸位便向贵妃一并贺寿吧。”
在座众人纷纷持酒相敬,云柔哲亦起身以茶代酒回了礼。
“皇上也不早些让咱们知道,嫔妾们都来不及准备贺礼了~”懋美人左顾右盼地调笑道。
“臣妾倒是给贵妃娘娘备好了长寿面,后日一早必定送到。”良妃恬笑着望了贤妃一眼。
“我也给柔姐姐调好有孕可用的安神香了,与这次给献给皇上的香混合用也更添和谐呢!”颂妃略得意地眯起双眼。
“好了,若是满宫皆知,哪还有惊喜可言?”贤妃话间透着些许心虚,云柔哲本就不像君珩那样好瞒,再说下去她这个双面间谍就要颜面尽毁了。
“臣妾谢过皇上。”云柔哲虽早被透露,此刻仍十分欣喜。
君珩按住她欲起身谢礼的肩头,顺势将手握于掌心,故作神秘地凑近道,“晚些朕带你去个地方。”
礼宴结束后,夜幕已降临。
众人随圣驾来到碧水榭前。
白紫相间的睡莲在月色下悄然怒放,如镜水面上竟飘闪着星星点点的荧亮。
远处的湖心隐约聚满了花灯,恍惚间整座行宫犹如一场盛大的仙台梦境。
“柔儿可喜欢?”君珩拉着她走到水边,一方木舟正从湖心徐徐驶来。
云柔哲欣然点头,目光越过君珩的肩头与夏倾妩交汇。
“只有这个季节在水系环绕的行宫才能形成这般风景,那些萤火虫可费了不少功夫~”可见贤妃果然是这个惊喜的首要功臣。
秋清晏从舟上下来,与君珩默契地交换了眼色,看来这满湖花灯和萤火虫亦少不了他的功劳。
君珩扶着云柔哲上了船,随后自己也站上去,以桨撑离了水岸。
“阿珩……?”云柔哲仰头看向亲自持桨的皇帝。
“朕想和柔儿单独待一会儿。”
云柔哲会意微笑,转头望向前方越来越近的光亮,直至未过多时便身处其中。
近处清晰可见,每个花灯上都提了诗,且字字句句皆是君珩的笔迹。
她内心不由一阵涌动,相比而言自己的祝寿节目似乎稍有逊色于他的心意。
“朕的这些都比不上柔儿那首祝寿词。”
君珩放了桨,紧贴着坐于她身侧,双臂轻轻揽她入怀。
他总像是能读懂她,又时常担心旁人比自己更懂她。
“朕还记得初见时,柔儿刚满十六,朕方及弱冠(注②)。如今一晃多年,柔儿已有了朕的骨血,竟似梦境一般。”
那双桃花眼望向她的笑靥,一如四年前那样俊美。
“柔儿比那时越发貌美心慧了。”修长手指轻然撩拨她额前碎发,“……可曾后悔过留在朕身边?”
云柔哲目光澄澈地摇了头,“与君同老,余生可期。臣妾无悔。”
自有了身孕之后,两人间的情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似在情爱之上又多了一层更为牢固的血脉连接。
“朕此生,定不负卿。”
他低下头来吻她,轻柔而深情缱绻。
两人在月光下的轮廓难舍难分,如胶似漆间他捧着她的后首缓缓躺于舟内,底部铺就的轻软凉毯足够两人在宽敞舒适中细细耳鬓厮磨。
忽而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令他顿然惊慌地停下查看她的情况。
“可是压到了哪里?”
君珩紧张地盯着她隆起的腹部,已经四个多月了。
“方才……好像动了一下。”
云柔哲面露慈爱地将他的手放于自己腹上,君珩索性撑起半身附耳贴上去。
可惜孩儿没再有动静,但他听到了那小生命若有似无的快速心跳。
他怀着莫大的幸福让云柔哲枕于自己的臂弯,两人就这样彼此依偎着随舟漂游,静静仰望漫天星辰。
“柔儿,若将来诞下的是皇子,就叫昊宸可好?宸乃北极星也,亦可视作帝王之征。”
“但……若是公主呢?”
“那朕必会视若珍宝,待她看过这世间繁华,再任她自由决定自己的路。”他意味深长地与云柔哲对视一眼,“出将入相,云游经商,朕都随她,若她想要皇位亦无不可……毕竟她是柔儿的孩子,必定生得像你。”
“阿珩怎得就想到那么远了……”云柔哲微笑着轻抚自己的孕腹,“眼下只希望孩儿平安健康就好。”
他们回到水榭时,众妃不知为何正聚作一团,将贤妃围在中间。
君珩刚把云柔哲接上水岸,良妃连忙面露忧色上前道,“方才贤妃姐姐许是食腻了些,把用的晚膳都吐了出来,这会儿季太医正在诊脉。”
云柔哲旋即快步走到夏倾妩面前,她果真唇无血色,面容憔悴,却仍向自己故作轻松地摆了手,示意她并无事。
好在季太医把完脉时先是舒了一口气,但转身见君珩与贵妃并肩而立,又略带迟疑地重新跪地俯首道:
“贺喜皇上,贤妃娘娘……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注①:整首祝寿词有部分引自李清照的《新荷叶·薄露初零》。
注②:弱冠指古代男子二十岁,男女主出场时有四岁的年龄差。
在此为皇上发声:贤妃有孕跟他没有关系!!完全没有!!!
(都是计谋罢了[狗头])
下一章,看“假戏成真”的众人如何破局[坏笑][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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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日月同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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