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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四下仍旧灯火辉煌。
许是筵席将散,曲桥水榭边聚了不少男男女女玩耍嬉戏。
“赵姑娘……”
温婉的女声响起,赵念曦怔了怔,想起方才隔着珠帘见到的少女。
回眸,果见曲桥上立着一道婀娜身影。
是——徐令仪。
在她身边,除了侍女,还有一条及膝高的白色小犬。
小白犬吐着舌,摇着尾,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触及那双泛着绿光的暗色眼瞳,久远的记忆忽然在脑海浮现。赵念曦愣了愣,徐徐回身,虚浮的脚步踉跄往前。
“唉!”
“我家小姐唤你呢!”
“没听到嘛!”
尖利的呼喊声响起,小白犬立即警觉地竖起耳朵,随即“腾”地一声飞窜而出。
一声犬吠,衣裙忽叫什么绊住,瞬息间,那白色小犬蓦地从雪青色衣裙下窜了出来。泛着绿光的眼瞳近在眼前,赵念曦怔了怔,双腿一颤,而后软软跪坐在地。
棕色鼻头翕张颤动,越凑越近。透骨的寒意袭遍全身,赵念曦只觉脑子一片空白,连逃跑也忘了。
“呜~”
一声低吟,小白犬缓缓张嘴,粉色的舌从两排尖牙中探出,伴着“呼哧呼哧”的哈气声,湿哒哒的口涎随之滴落在雪青色衣裙上……
面上一冷,赵念曦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忽眼前一暗,厚重的披风裹挟着清凉的夜风兜头兜脸将她罩住。
“嗷呜~”
一声哀嚎过后,是“扑通”的落水声。
“莲娘!”
厚重的披风叫人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秀逸的面庞。
“有没有伤着?”
低沉的声音含着一丝细微的颤意,赵念曦怔了许久才渐渐回神。软滑的衣料贴着面颊,淡淡的青草香萦绕鼻尖,几息之后,心底那分恐惧与不安稍稍缓解。
觑一眼面前人担忧的神色,她摇了摇头,长睫轻颤。
“我没事。”
借着昏黄的灯光,她苍白的面色依稀可见。云潇珩凝了凝眉,轻轻搀着赵念曦起身,无意瞥见冷白的肌肤上一抹浅淡的齿痕,皱了皱眉,视线往下,随即注意到……
她,换了衣裳。
“莲娘……”
迟疑一瞬,他讷讷开口,“你方才……去了哪儿?”
察觉到他惊疑的目光,赵念曦指尖一颤,怔怔抬眸,“什么?”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打量一眼面前人神色怔愣的模样,云潇珩暗自攥了攥拳,未再追问下去。
“没什么。”
修长的指拢一拢墨色披风,他沉吟道,“我送你去师父那里。”
身后是女侍们激烈的争执议论与犬吠声,赵念曦抿了抿唇,怔怔点头。
“云将军!”
温婉的女声响起,一道婀娜身影在点点灯火中款款而来。藕荷色莲纹百迭裙随风轻曳,更衬得人彷如出水芙蓉般娇妍靓丽。
“将军无故中伤我的爱犬,难道打算就此一走了之?”
来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云潇珩皱了皱眉,上前一步。他漫不经心回道:“牲畜伤人,多为主人纵容之故。看来,我方才下手还是太轻了些!”
“将军言重了。”
瞥一眼曲桥下挥舞着前爪奋力泅水的白色小犬,徐令仪只觉心口一沉。咬了咬唇,她徐徐解释道:“小白向来温驯,从不主动伤人。方才,只是想和人打招呼而已,并无它意。云将军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云潇珩轻嗤一声,不听她诡辩!
“徐小姐觉得它‘温驯’,只是对你这个主子而言。于陌生人,失了束缚的牲畜堪比猛兽,伤人也不过眨眼的事。”
徐令仪无言以对。
幽怨的目光转向另一侧拢着墨色披风的虚弱身影,不意瞥见那抹清丽的面容,顿时怔住。
女子未施粉黛,莹润的肌肤却似晨雾中含珠带露的香栀子,柔白且细腻。柳眉纤长,不画而黛,垂眸时,长睫微颤,似灯影下振翅的蝴蝶。
松挽的长发间,只别了两支素色银簪,明明再朴素不过的装扮,却难掩出尘气度。
可惜……
红唇微抿,徐令仪淡淡一笑,
“原来是故人。”
“别来无恙?!”
云潇珩闻言,不禁侧身看向赵念曦,“你们……认识?”
摇了摇头,赵念曦径自转身,“走吧。”
觑一眼并行的两道暗影,徐令仪不禁勾了勾唇。
不认识?
真是欲盖弥彰啊!
上前一步,婀娜的身影忽然横在二人面前。挑了挑眉,她转眸望向赵念曦,而后微微笑道:“赵姑娘不施粉黛却也称得上容色逼人,让人眼前一亮!”
“难怪昔日无极宫中翩然一舞,便引得众人连连叫好,连见惯风月的二王子亦为之倾倒。令仪自叹不如。”
众人闻言,不禁哗然。
无极宫是什么地方!
那是夏侯桀广纳美色,寻欢作乐之所。为屠戮数十万军民的敌军首领献舞,无疑是投敌叛国的奸逆之举。
有这样不堪的过往,日后不论走到哪里皆会遭人唾骂。
须臾,果然有人愤愤道:“徐小姐过谦了。”
“昔日徐小姐身陷囹圄,面对敌首却果敢无畏,宁死不屈,又在战乱中杀退数十名敌寇,俘虏叛贼。这才是我等该要效仿的女中豪杰!”
众人闻言,连声附和。
徐令仪见状,转眸看向赵念曦,而后轻轻勾了勾唇。
留意到少女唇角那抹讥屑笑意,赵念曦默了默,徐徐回身。冷沉的目光轻扫一眼周遭七嘴八舌指指点点的看客,她轻笑着,缓缓开口:
“我乃奉命刺杀贼首,能得侯爷信任,乐意之至。”
说罢,转眸觑向那道婀娜身影,忽然话锋一转,“倒是徐小姐——”
“不仅临阵怯逃,眼下仇寇未清却又急着对内操戈,莫非……徐小姐早已倒戈向内,投敌叛变了?!”
“你……”
徐令仪面色一白,急忙辩解道,“什么临阵怯逃?我怎么不知晓有刺杀这回事?”
“嘘!”
一指抵唇,赵念曦轻声道,“这是机密!”
似想到什么,她忽然反应过来,而后了然一笑,“原来,侯爷并未将此事告知徐小姐?!难怪!”
“是我误会了!”
纤长的指抚了抚少女鬓边一缕碎发,触及发间缀着明珠的银簪,迟疑一瞬,她轻声道:“不过,徐小姐胜在年幼,以后,有的是机会。”
清冷的目光透着一丝看不懂的晦涩之意,徐令仪愣了许久,直到底下人来回爱犬已被打捞上岸,这才猛然回神。
“呜呜……”
小白犬浑身湿淋地瑟缩在女侍怀中,喷嚏连连。徐令仪止不住心疼,忙命人拿衣裳裹好了送回院里暖炉旁烘着。
云潇珩见状,不禁抱臂轻嗤一声,“徐小姐如此宝贝这畜生,最好命人看住了,别轻易放它出来。再有下次,难保出什么意外……”
“你还想怎样?!”
转眸打量一眼安静立在一旁的纤瘦身影,徐令仪咬了咬唇,冷笑,“我看她一没伤着,二没冻着,何苦这般矫揉造作。云将军既心疼,不若求了侯爷指婚也比在这里耍嘴皮子实在。”
说罢,丢给他一个白眼,径直转身。
夜色如墨,重檐下赤色灯笼轻轻摇曳。一抹魁伟的暗影行色匆匆,正朝这边行来。
“侯爷?”
方才的话也不知叫他听去多少,徐令仪凝了凝眉,忙蹲身行礼。
湛蓝的身影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夜君慎垂眸打量一眼众人,而后在云潇珩面前站定,冷沉的声音徐徐道:
“军情有变,去书房详议。”
“侯爷!”
这一次,云潇珩没有立即离开。他躬身抱拳,沉声回道:“待末将安顿好家眷,便立即前去候命。”
“不必了。”
抬手拍了拍云潇珩右侧肩膀,夜君慎缓缓道,“我已命人贴身保护令妹,至于居所,各州府的宅院,只要喜欢皆可任她挑选。”
众目睽睽之下,无论此举是为监视还是恩典,皆不容质疑。但,他并非不放心妹妹,而是……
“侯爷……”
将上前一步,忽叫一柄利剑拦住。
“将军止步!”
朝东方点了点下颌,黄霄淡声提醒,“书房在那边。”
云潇珩没有退步,转眸瞥一眼赵念曦单薄的身影,他再次看向夜君慎,而后徐徐道:
“不瞒侯爷,莲娘与我师出同门,师父曾再三叮嘱,命我务必护她周全。眼下……”
“云将军!”
纤细的眉越蹙越深,赵念曦默了默,终于忍不住出言打断,“我很好,将军尽可放心。”
哼!
淡淡一笑,夜君慎亦开口道:“潇珩,此事咱们待会儿至书房详议。”
再多言,便是抗命了!云潇珩抿了抿唇,垂首退下。
转眸瞥一眼那抹颀伟的背影,徐令仪不禁弯了弯唇,暗暗一笑。还未高兴多久,忽眼前一暗,侍女怀中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白犬已叫人一把夺走。
怔了一瞬,她立即追上前去,“你要做什么?”
来人轻松避开她探来的手,而后朝向不远处那道魁伟的身影请示道:“侯爷,如何处置?”
缓缓启唇,夜君慎冷声吩咐,
“带下去,杖毙。”
杖毙什么?
小白?!
徐令仪愣了一瞬,直到看见那壮士单手掐起小白犬湿哒哒的脖颈往外走,这才陡然反应过来。
“侯爷!”
几步上前,她一手拎起衣摆缓缓跪下,开口时,言辞坚定,“一人做事一人当,妾身愿受任何惩罚,请侯爷……留它一命!”
盛情难却呀!
点一点头,夜君慎随即负手道:
“也对。”
“牲畜到底不通人性,伤人也是因主子管教不善,蓄意放纵的缘故。徐小姐既然自请受罚,便只杖责二十。”
杖二十,不死也残废了。
眸光一跳,徐令仪无力跪坐在地。
为了一条牲畜,承受如此屈辱,似乎……并不划算。放弃它,就能抵过。可是,自己真的要如此做吗?
望一眼壮士手下虚弱挣扎的爱犬,她犹豫了!
纤细的身影露出一丝楚楚可怜之态,众人缓缓挪开视线,暗自唏嘘。
徐徐回身,夜君慎淡声道:“如何决断,徐小姐自行考虑清楚。”
须臾,藕荷色的身影很快叫人带了下去。
回想起她乌黑发髻上那支缀着明珠的银簪,赵念曦蹙了蹙眉,忽转眸看向身侧之人,目光冷冽,
“侯爷将什么东西送人了?”
冷沉的声音含着一丝讥屑,夜君慎凝了凝眉,上前轻握住她的手,发觉指尖一片冰凉。
“夜深了,有什么事咱们坐下细说。”
哼!
既做得出,还怕人听见不成?
轻嗤一声,赵念曦缓缓伸出手去,“还给我。”
夜君慎皱了皱眉,摆出一副茫然无辜之态,
“什么?”
哼!
冷嗤一声,赵念曦倏然抬眸,“别装了。”
若是旁的,丢了便丢了。但……
“那支发簪,是母亲遗物,你……”咬了咬牙,她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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