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廿五日。
三司会审。
相似的场景,然而主审官变成了三位。仍旧,李灵徽在旁监察,李霁和卫明展参与其中。除此之外,宫里的高公公、被调遣参与此案的一众官员皆在。
事关皇室辛秘,此次会审不许民众旁观。
蒙简道:“将嫌犯押上前来。”
几人再度跪在公堂。
蒙简语气威严:“堂下四人,缘何求此案重审?”
卢宴容却先说:“符飏之死,的确与我们脱不了干系。”
蒙简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卢宴容说:“符飏偏信邪术,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放去苦修,以替他积德。我的小儿子......就死在了一场苦修里。他那年才九岁啊。我的女儿同样遭此磨难,做苦力、乞讨、在匪帮里讨生活、在深山密林里饿得不成人样......符飏枉为人父。”
她说得字字泣血,刑部尚书崔骆丰却说:“你痛恨符飏,这是你帮忙隐藏真凶的动机。”
卢宴容否认:“并非如此。”
她继续说:“我由此得知符飏心肠歹毒。但我那时从未想过要加害于他。”
罗如瑛这时候接过话:“符飏陷害我和我的父亲罗亮。围场遇刺一案,全程皆是他一手操控。他将我害成一个废人,接着将我娶回府,以图染指罗家的兵权。但我父亲刚正,不会徇私。符飏竟起杀心,伪造书信陷害我父亲。他是奸诈小人,不得好死。”
崔骆丰又想说什么,蒙简制止了他:“先听听她们都要说些什么。”
江照月说:“我从两个外室——林家姐妹那里知晓了一些事情。她们是出身九溪的蛊女,被符飏拐骗至淮京,没有一丝自由。而且符飏还要向她们的家人下手,以谋求更多的蛊虫。我有亲朋受过九溪巫医的照拂,我不忍见到她们满族被害,于是和我妹妹、与卢夫人一同帮助她们逃离淮京。但可惜......九溪林家仍旧无一幸存。我从那时,知道了符飏最大的秘密,和他最可怕的一面。”
江令真说:“我曾以为我和符飏两情相悦。但他为了别人,总是可以轻易地抛弃我。他是一个无情冷血之人。林家姐妹的事情,越来越来让我觉得他这个人可怖。”
崔骆丰皱眉问:“这些事情我们都已知晓,但隐情何在?”
江令真答:“十四日晚,符飏召我们前去,并非由于私情之事,而是他发现是我和姐姐帮林家姐妹逃离了淮京。”
卫明展也皱眉。
江令真继续说:“凌亥那时去查的,一开始确实是私情,但后来他查到了我们与林家姐妹的关联。”
她说:“回到十四日晚。符飏恼羞成怒,对我们二人拳打脚踢,要我们说出林家姐妹的去向。我们根本也不知道林家姐妹去了哪里。”
“我不得已,用巫蛊的事情威胁他,希望他能因此而放过我们二人。”
江照月开始哭泣:“没成想他变得更加恐怖,他掐住了妹妹的脖子,用一把刀抵住她的胸口。”
“妹妹那时候脸色发白,像是要死了。我那时什么也顾不上,随手拿起了桌上的一个觥,想去救妹妹。”
“我拿起觥朝符飏砸去,他似乎察觉到什么,转过了头来,他的眼神让我害怕非常,我用尽了全力快速将觥挥到他头上.......我再清醒过来时,就见到了倒地不起的符飏。”
江照月说:“我并非有意杀死符飏......”
江令真说:“姐姐是为了救我。其实姐姐那时一击未竟,符飏尚有余力,我趁机逃脱,与姐姐一同将符飏击倒。论符飏之死,我也有份。”
为求自保,失手杀人。蒙简想,这比弑夫的罪名小太多。
但似乎这件事还没有完。
卢宴容说:“符飏不知为何,并没有发现我也参与了林家姐妹逃离。那晚他让我去书房,是准备和我商量如何处置三姨娘和四姨娘。”
“我去到那里时,符飏已经不省人事。”
“那时我正在考虑要如何处理此事,考虑是否要报送官府,四姨娘告知了我一个惊天的秘密。”
众人纷纷侧耳。
江令真声音颤抖:“彼时符飏掐住我的脖子,我求他放过我......他竟然对我说,他与五皇子已经靠着蛊虫操控杀害了许多政敌,举事在即......而我和姐姐知晓林家姐妹身份,他绝无可能放任我们活着出平康侯府。”
蛊虫.......政敌......举事在即......含有危险意味的字眼跳了出来。上首的三位大人互相对视,皆读出了彼此眼中的惊诧。
他们看过物证,也审过相关的证人,比如凌微子、比如林家姐妹,他们已经知道符飏和五皇子与蛊虫有关,知道朝上有人疑似死于蛊虫,也知道他们意图让林家姐妹养一种可以操控人心智的主蛊。
此刻的“举事在即”变得真实异常。符飏具备说出这句话的准备与筹码。
卢宴容说:“我们面临一个艰巨的抉择——是将这件事置之不理,或是公之于众?”
江令真接着道:“虽为女子,但我们也明白社稷之重,百姓之重。如果最后五皇子事成,那么便是一个恶毒而擅于操控臣民的君主即位。天下会变成什么样?民众们会不会稍有踏错,便会落得像林家一样满门被屠的结果?”
“我们得说。”
“可是有谁会相信我们、谁会胆敢站出来同侯爷、同皇子抗争呢?”
“我们先想到了罗姨娘。她哥哥和外甥女都是将军,或许他们能够上呈天听。”
罗如瑛说:“她们在那晚找到了我。但我是嫁了人的女儿。我不敢因这样没有凭证的事情而陷我的母家于两难的处境。他们会不会相信我,也要两说。我们缺乏证据,无人会信我们。”
江令真道:“我们四人最终想出了一个方法。”
“符飏之死或许能成为揭发他的阴谋的契机。”
“此事需得闹得越离奇越好。又有什么比妻子们弑夫更能吸引注意的事情呢?况且一旦从后宅入手查起,必然能去查到林家姐妹的存在,接着牵扯出巫蛊一事。”
卢宴容道:“我与符飏青梅竹马,我知晓他的书信皆是龚午代笔。所以我特地以凌亥的名义向龚午透露,凌亥最近着重在查的是姨娘们的私情,以引导凌亥怀疑到我们身上。”
“最后果不其然,凌亥写出了一封惊世骇俗的诉冤信。”
*
崔骆丰严肃问:“你们是说,你们利用符飏之死,以引起朝廷的注意,从而使他的恶行暴露?”
卢宴容俯首:“是。”
江令真目光灼灼:“如今巫蛊之事昭然若揭,只求朝廷严惩不法之徒。至于我们,要杀要剐,但凭大人们裁决。”
御史台大夫方世敬撑着额头,欲言又止。天下奇事,又多一桩。
蒙简问:“江氏,你们的私情作何解释?”
江照月叩头:“民女当时的确鬼迷心窍,欺瞒了符飏,未将孩子的事情如实告知。但若非贺钰从中教唆,我必然不会走到那一步。况且我自嫁入平康侯府,也并未再与孩子的生父有过不轨之举。”
“袁府的丫鬟撞见你二人深夜会面,你还想抵赖?”崔骆丰问。
江照月道:“我确实去找过袁大人。但我并非找他再续前缘。那时贺钰威胁拿孩子的身世威胁我要钱,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去找袁大人帮忙。那位丫鬟,也并未真正撞见我和他行不轨之事吧?”
蒙简问江令真:“你又有何说辞?”
江令真则道:“我与贺钰交好,是在符飏休弃我之后。我与贺钰并未私通。”
蒙简又问:“那么贺钰之死与你有无关系?他的尸首附近出现蛇螂的踪迹,他可并非自尽。”
江令真却说:“大人,此事民女冤枉。蛇螂.......是符飏让我放到贺钰身上的。”
“我当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既然是符飏的命令,我又怎么好不听从?我后来才知道那竟然是蛊虫。”
“符飏为何要这样做?”
江令真说:“贺钰当时手握符飏外室的名单,从中找到了林家姐妹。他误打误撞,也发现了符飏涉嫌巫蛊之事,他甚至以此事做要挟让符飏帮他升官、帮他还清赌债。哪怕没有我的事,符飏也早就对贺钰起了杀心。符飏大约是担心贺钰在狱中口出狂言,陷他于危险的境地,所以让我提前把蛇螂放到贺钰的身上,让他在狱中早些死去。”
蒙简道:“罗氏,你杀凌亥之事,又有何说法?”
罗如瑛则道:“我不曾杀凌亥。之所以主动供述,是因为我也得上堂,否则谁去撞柱呢?凌亥究竟在哪,着实是一个谜。我也无从知晓。”
江令真此时道:“大人,我们为人算不得无缺,但苍天可鉴,我们对圣上、对朝廷一片真心。”
她再度叩首恳请:“只求大人千万要阻止五皇子的阴谋,救黎民于水火,还罗将军清白,还林家上下一个公道!如此,我们就是死了,也值得。”
蒙简深吸一口气。若是如此,那么她们不再是弑夫的毒妇,而是堵上名节与性命救国的巾帼。
事情会变得截然不同。
*
卢宴容四人皆被送回狱中。
公堂中却争论不休。
蒙简:“诸位有何看法?”
方世敬道:“符飏案案情已经十分明了,真凶江氏已经伏法。至于巫蛊谋逆案,我想还得择日再审。”
崔骆丰对此赞同:“我无异议。江氏姐妹是凶手,必然板上钉钉。但如何量刑,需好好考量。若是信她们方才所言,那么便是过失杀人,情有可原,轻判较轻。若非如此,则按杀人罪论处,判秋后处斩。”
刑部侍郎韦隋说:“下官以为,这几个嫌犯说辞前后不一,大有说谎以逃责罚之嫌疑,怎么能信?应重罚为宜。”
御史台的上官策持不同意见:“为何不信?五皇子与符飏是否以巫蛊试图谋逆?林家人是否惨死?她们所言难道与事实不相符?”
方世敬道:“若非真心是要揭露符飏的罪行,为何其余两个相对罪行较轻之人也要堵上性命来冒险?她们的说法未必是假。重罚有功之人,未免令民众寒心。”
崔骆丰却说:“杀了人必然要受罚,此事不可轻轻放过。”
争辩之中,蒙简问:“明展,你以为如何?”
卫明展说:“这一番说辞确实可以自圆其说。但学生仍旧认为,有待商榷。她们过于统一,除非攻破其中某一个人,或者找到新的证据,我们才能知道真相为何。”
韦隋出言讽刺:“若是卫大人能找到证据,我们还何必在此进退两难?”
确实是他未能找到更多的证据......卫明展自认理亏,并不打算反击。
李霁这时道:“此案诡谲,但诸位大人都见多识广、经验丰富。齐心协力之下,一定能做出合理的判决。“
被戴了顶高帽,韦隋也就不再好找卫明展的茬。
新的一轮争论又复开始。
所有人的意见不能一统。
偏向重判的批论她们投机取巧,倾向轻判的辩说她们舍身取义。
一直未参与其中的蒙简终于开口,态度却模棱两可:“不可不信,却不可全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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