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准备回国的那天，凌晨三点，L港迎来了秋季的第一场暴雨，航班推迟晚点。
三个小时后，暴雨停歇，舷窗外湿漉漉的太阳隔着积水云在潮湿水汽中朦胧一片，温润柔和的光线落到他手心，薄纱般温驯。
到达M市时，已经是晚上十点，秋天的夜黑的早，从大厅出来时，天际浓黑一片，连星子都没几颗，他没提行李，专人会帮他送到新购置的房产，看了眼手机，手指敲打了行字，让司机在机场停车楼等着他。
绕过比姿势拍照留恋的旅客，楚越被突然冲出来的孩童撞了下，匆匆赶来的母亲把孩子一把拽住，数落了好一阵。
他皱了下眉，准备绕行离开，结果还没迈开步子，就被起身准备带走孩子妇女喊住了。
"你……！"
"楚玥！"
楚越顿了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是江琳啊，"重见昔日男神的江琳有些激动，"我们高中同桌过一阵。"
看着蹙眉似乎依旧没有想起她的楚越，江琳反倒尴尬地笑了笑，"他们说你这些年出国去了，真的吗？"
楚越翻翻找找好一阵才找出些面前人的记忆，他不想叙旧，礼貌笑笑，"是这样的。"
"哎呀呀，"江琳心头失落，"岁月是把杀猪刀，你倒还是这么玉树临风。"
"不像我们、"江琳一手牵着自己不安分挣扎的儿子，一边分神叙旧，"上次去开个同学会，谁都认不出谁。"
"好快啊，都快十年了。"江琳感慨道。
楚越本就舟车劳顿，一时间又被‘熟人’拦住，不知道还要絮絮叨叨多久，他心下有些烦，但面上不显。
"时间是很快。"楚越压下心头烦躁，继续这场被单方面拦截的叙旧。
"你性子变了好多，要不是这张脸我都不敢认了，"江琳丝毫不觉尴尬，"乐乐，来喊叔叔。"
"这是你妈高中同学，校草呢。"
江琳眉飞色舞好一阵，但自己儿子还在拼命扯她撒气，丝毫没有开口喊人的意思，让江琳丢了面子，她抬手打了孩子一下，嘴里念叨道，"唉呀，你这孩子！"
"也真不知道是随了谁、"
楚越看得心烦，江琳引来不少人侧目而视，他礼貌的打住了江琳在大庭广众下教训孩子的行为，倒不是说打住，而是给了个台阶，他一向嘴笨，精心训练这么多年也丝毫及不了八面玲珑这个词半分。
这个时候夸孩子可爱显得很尬，楚越用在酒会生意场上锻炼出来的口才又夸了下江女士光彩夺目，楚越说完又觉得自己补充的也太过于突兀了，但江琳倒没觉得尴尬，她叹了口气，用家里长家里短的语气吐槽道，"可爱个p，泥猴一样。"
但语气中是藏不住的得意，她今天接她大学闺蜜来的，全套装备，脚踩ChrisitianLouboutin，身披MaxMara，手提HEMRES歪打正着在昔日男神面前表现了一把，她得意洋洋，连带着对儿子的态度都柔和了几分，儿子躲到了她腿后，正斜睨着眼看他们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啧了声开口问，"沈星绥还缠着你吗？"
"她当初喜欢你喜欢的太疯狂了，据说都得了妄想症。"
"你这次回国得避着点，据说她还是对你念念不忘呢。"
江琳压低嗓音念叨过那个的名字，仿若觉得晦气般半秒模糊而过，眼中七分讪笑，虚伪又怪异。
楚越扫过对面幸灾乐祸的脸，眉梢不觉扬了扬，江琳这笑容过于虚伪夸张，他想，沈谁啊，得妄想症关他什么事，但楚越依旧衣冠楚楚，面上不改半分，"知道了，谢谢。"
她还想继续补充些什么来着，但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江琳不耐烦接了电话，才知道她闺蜜到了，说已经订好了ktv在催她过去。接机没接到人，江琳面色变了好一阵，楚越扫了眼面前讨人厌的人，故作担忧地问，"你着急就先离开怎样？"想了想，又补了句，"谢谢你的提醒。"
"那改天聊、"江琳心里的不舒服被眼前的男人熨平，少女情怀拉满，她不自觉温情笑笑，"记得有事联系我啊。"
楚越看着她志得意满的扯着儿子离开，冷笑一声，他想这辈子还是别续了好。
一下飞机就遇故交，还是这类人，他不知道是啼笑还是吐槽。
好不容易耳根清净了，但好景不长，没走几步手机就响了。
"越越啊，下飞机了吗?"钟梓轻柔的嗓音从屏幕那段传来，楚越仿佛能看见她坐在浅色沙发上，长发从肩头垂落，岁月不败美人，像小女生一般小声娇嗔着，眉眼弯弯，一派江南风情。
在细语温声中，楚越无端有些头疼，"下飞机了，您早些休息，别盯着手机看。"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钟梓嗔糯道，"记得报平安啊，为人父母哪个不担心自己孩子呢。"
楚越握着手机的手指力度加重，他没开口说自己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了，"爸呢?"
"在给我下厨呢，今下午甜品吃茶碗蒸布丁喔。"
"你最喜欢吃甜的了，"钟梓的语气有些忧愁，"你爸也真是的，把你派你回国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家又不差那几个项目。"
楚越顿了下，觉得气压低的发慌，他左手拿着手机听钟梓小女生般的抱怨，抬手解开了衣领下的扣子，"我会早些回去的。"
"妈，国内有时差，还在机场有些吵，等下到公寓了给你打电话。"
"说的也是、"钟梓抬眼看向落地窗外的花园，蔷薇碎金，光影渐乱，小灌木一地阴翳，轮廓尖锐，回过眼时，无端让人心下觉得温煦刺疼，她眼中茫然后清明几分，意识到楚玥那边已经夜深了，她遗憾道，"那你早些回去。"
"对了，司机接到你了吗?"
楚越眉头一皱，扫过航站楼停车楼，看到了装束醒目的司机，跨步走了过去，司机弯腰给他开了车门。
"接到了。"
电话那边嗡嗡响过几声，钟梓捂着电话似乎在和来人说些什么，车子发动，驶出停车楼，楚越头有些晕，开了一半窗吹了会儿冷风，耐心等到那边挂电话。
"楚越吗?"
透着些疲惫的声音落到他耳边，楚越睁开了眼，嗯了声。
"你妈就是啰嗦，你回国好好干。"楚父絮叨道，"男子汉就要多闯荡，多锻炼一下自己，有解决不了的事告诉我一声。"
"好的，爸。"
"那不聊了，你好好休息。"
"嗯。"
劳心劳神的沟通终于结束，楚越悬着的心才落回去，窗外极速闪过单调重复的防风林，夜色冷寂，总给人一种沉闷压抑感。
M市的秋夜太闷了，漆黑的夜旋转着，霓虹灯光被裹入其中，像蒸着盅让人眩目的酒盏。
楚越关上车窗，皮革调的熏香涌入他鼻翼，再度让他无端觉得心烦。
她——
【我翻出了曾经写给你的很多封情书。因为送不到你手上，所以最近也要线上叨扰了。说实在的，好想念给你听，但总感觉怪难为情的。】
登了几年的私人邮箱消息弹出，他点了进去。
楚越扫过那行消息提醒，指尖停滞了下，眸光映入暗淡的光，像沉入海底的月，起伏飘摇。
这个邮箱用途单一也早已弃用，除了那个人孜孜不倦连续几年稳定频率给他发消息外，没有任何人知晓，除了系统日志垃圾外没有除来自她之外的任何消息。
早些年也没有回音，但那回信阶段的年龄换算过去也是从十**岁开始的事情了。
他也向来不回任何消息。他搞不懂为什么有人一直孜孜不倦往这个电子信箱里投递着信件永无断联日，仿佛不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而是两个人的谈天说地。
像偏执狂一样。
但好在也只是存在于网络上的联系。他不知道对面是谁，也没有探究欲，留着这个邮箱也不过是因为对隔着屏幕俯瞰着对面又可怜又可笑的行径有种同病相怜的优越感。
他知道她的爱不关他的事，只是一场镜花水月，藏着虚构的情思，一点点浸透过真实与虚构的界限，他无法去证实这段感情更没资格去回应，只能尽职尽责地做好树洞的义务。
所以他向来不回任何消息，但也出于尊重和不合时宜的怜悯以上帝视角俯瞰着那渺小却没被吹散的执着。
他此前一直不理解但尊重，这也算得上他闲来无事的消遣，是的，他没有打断这场无休止的单相思，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给出希望和回音，但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要留下这个麻烦的纪念品，只是回过神来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但经历了江琳这一出后，楚越此刻的心脏却堵的慌，他暗灭屏幕，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此前江琳口中的妄想症患者。他无端直觉她们应该是同一个人。
其实他知道，如果江琳口中的人和这个人是同一个人的话，那可能那人并没有得妄想症。
她有病的话，那他多半也有病。
应该是他得了失忆症。楚越自嘲地笑笑，心跳不合规律地起伏加快，堵的慌，在震颤中哀鸣共情。
到了公寓，行李已经被整理好了，屋子和他在国外那套房子的装潢别无二致。吧台，暖光，沾着露珠的白百合和风信子插在贝白色高颈花瓶里，他闭着眼都能回自己卧室。
楚越明明都不想去看那个人发过来的邮件了，但是敲定好明早的会议时间后还是莫名其妙地点了进去。
他还是收到那份情书了，写得很美，可能真的如她所说是几年前的产物了，郑重中带着起跃的初稚。
她写的很美，让他心跳停滞一瞬，在沉寂中张扬起来。
「他们说，她喜欢我好久了，喜欢到得了妄想症，他们让我远离她。」
「但是，」
「或许真的是我失忆了也可能是疯了，于是我开始在她的字里行间中拼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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