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寻的手机响个不停，这很正常，因为她熬了多年熬成小导演，手机里的群聊多得像水浒108将聚会，一条片子能拉三十个群，什么主创群，客户群，堪景群，后期群，她的头像基本都排在第一个，像门神。
鹿冉苒的手机也响个不停，这也很正常，因为她常年混迹各大夜场，每天一睁眼找她闲聊的人就能排出一个足球队。她一般随机选几个回，也可能不回，看心情。
她们的手机从甜甜圈店响到湘菜馆，响到滴滴司机频频用后视镜偷看她们，大概是觉得这两个不说话但是手机震天响的商务人士很诡异。到店时间五点半，笑眯眯的服务员发给她们208号，前面还有一百桌，运气好的话大概十点钟左右能吃上。
鹿冉苒不知道今天到底算不算运气好，因为她的经纪人给她打电话，要她提供几幅新作品再给个最新的作品集，某家新开的画廊准备挂几幅她还没画的新画，某个化妆品通过杂志要和她拍一个合作小广告。
“我会不会出名啊？”等位的时候鹿冉苒抓着黎寻的手左右摇晃，“我的画能不能卖出去了？”
“应该不能。”黎寻还在回工作消息，单手打字，略显凌乱，“因为这条片子有5支，你只是其中一支而已。”
还没等她回答，黎寻紧接着说：“而且现在谁还看广告啊？我自己都不看。”
“那接这个广告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黎寻“嗯”出长长的一声，手摸着下巴：“和我一起工作算不算好处？”
鹿冉苒忍不住想翻白眼：“大导演，你知不知道我还有几幅画稿没交？我很忙的。”
“那你还在这里排100桌等吃饭。”
“那你快想点办法让我们不排队。”鹿冉苒随口说，已经在自己的网盘里开始找往年的作品集，今年她状态不好，只交了几幅画廊指标内的油画，挂了大半年也没卖出去。
“黄牛号40一个，好像挺划算。”
黎寻在二手平台上打听了下行情，挑了个回复最快的下单，过了几分钟就有个黑衣黑裤黑包的小姐姐给她们送等位的小票，颇有几分特工接头的风味。
黎寻盯着黄牛小姐姐的背影若有所思，总觉得在哪见过。
菜单是纸质的，黎寻提着铅笔打勾，鹿冉苒懒得看，让她看着随便点。她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玩手机，下午给她发约炮信息的女人又发来新的消息，问她要不要先吃晚饭。
鹿冉苒拍了张湘菜馆的环境图，意思自己正吃着呢。对面倒也不强求，又给她个新台阶，问她那要不要去酒吧喝一杯。
“麻烦死了，都直接问睡不睡了还这么多前戏。”
鹿冉苒把这个人发的信息给黎寻看，黎寻划拉了下简短的聊天记录，又点开她的朋友圈，找了几张照片看了看长相才还给鹿冉苒。
“那你等下要去喝酒吗？”黎寻已经点完了菜，捧着店里给倒的免费茶水抿。
“不去。”鹿冉苒盯着自己的手机刷朋友圈，间隔太短，没有新的东西给她刷了，她突然觉得好没意思，“不去了吧。”
“哦，那你要直接去……开房吗？还是去她家里。”
第一道菜上来了，火爆金钱蛋，被煮熟切片后的水煮蛋横七竖八地躺在辣椒之间。鹿冉苒挑挑拣拣着把青红色的辣椒翻开，罕见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黎寻看她一眼，默契地揭过话题，转而点评起菜品。各色辣椒混着各式食材轮番登场，被辣过一轮后，店员小姐举着一张牌子来问她们要不要在点评软件上收藏打卡，一人送一份红糖小圆子。
黎寻知道鹿冉苒不喜欢吃甜的，于是说：“我打就行了，就要一份。”
鹿冉苒倒是没说话，掏出手机三下五除二收藏打卡一条龙，展示手机界面的时候黎寻看到刚刚那个约会对象还在给她发消息，话语有些露骨。
店员讪笑：“那您这边是两份红糖小圆子对吧，稍等给您上。”
黎寻好心提醒：“你的手机一直在响。”
“我知道。”
鹿冉苒脸上写着心情不佳，黎寻知趣地闭嘴。在心里猜她可能是不喜欢这种夺命连环call的类型——但是也不一定，因为她记得鹿冉苒第三个有名有姓的前女友就是这一款的。那时候尚处热恋期的鹿冉苒还称她为“安全感姐”，不过分手后就叫“老妈子”了，因为这位姐提供安全感的方式就是事无巨细地报备，总是像她妈一样给她发一堆消息，小到穿衣打扮大到人生启示，啥都能说两句。
也许是被“老妈子”弄得应激了，后来鹿冉苒又约会了几个沉默寡言款的，在里面择优录取了一位成为第四任有名有姓的前女友，荣获称号“哑巴姐”。这一任黎寻印象不深，因为分手得比第三任还快，分手那天鹿冉苒照例找她喝酒疗情伤，可惜她刚好出差在外地，爱莫能助。
冰糖小圆子上桌，黎寻对甜食没有什么特殊的偏好。她搅了搅底部的刨冰，冰块发出的声音微不可察。鹿冉苒搅都不搅，挖一大勺就往嘴里塞。
“哇……太甜。”说罢她把这碗往前一推，又丢给黎寻吃了。
“刚都说了就要一份。”
“你什么时候这么啰里八嗦了。”
鹿冉苒点开轰炸姐的信息，想拉黑删除，又犹豫了一下，只开了免打扰。她抬眼看了看认真吃红糖小圆子的黎寻，她一只手拿勺子往嘴里送小圆子，另一只手还在单手回消息，看表情和打字频率应该又是工作消息。
黎寻自从工作以来就很顺，毕业就进了个制作公司当制片助理，给人端茶倒水拿外卖了几个月，靠着写脚本做PPM的超绝ppt水平，立刻打动带她的监制混成副导演。后来独立后接了几个小活混出了点姓名，如今她的价格大约算是中小咖位的那种小导演，片子一条又一条的接，比鹿冉苒忙多了。
鹿冉苒的经纪人又发来消息，她最新憋出来的那幅画被两家画廊接连退货，经纪人的消息和轰炸姐的混在一起，两个免打扰争奇斗艳，鹿冉苒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经纪人后面发来的那一长串是什么。实在是不想看经纪人的大说教，她点进轰炸姐的信息，对面给她发来一杯精酿啤酒，问她到底还来不来。
“你要开始忙起来了，鹿大画家。”黎寻把手机放下，工作暂告一段落，“这次是伪纪录片形式，你得提前画好联名用的画，然后我们拍摄的时候，你再复刻出来。”
“又要画。”鹿冉苒的表情松垮极了。
“这么讨厌的话我帮你说不要你了。”
“那我还是很想一睹黎导风采的。”
这顿饭终于吃完，她们把桌子让给后面等位的一百桌，距离208号还有50多个号，黎寻攥在手里，那个黑衣黑裤黑包的黄牛小姐鬼鬼祟祟地凑上来，问：“你们这号给我呗，我收。”
黎寻觉得有趣，问：“多少钱收啊。”
“208号……”黄牛小姐看了眼，沉吟片刻，“5块。”
像是怕她们嫌少，她又接着说：“你这排到至少十点，我很难卖的。”
黎寻刚看她背影就觉得眼熟，现在看脸听声，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她忍不住说：“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啊？”
黄牛小姐铁面无私：“套近乎也是5块。”
黎寻倒是很热衷于玩认人游戏：“诶诶，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昨天那个，那个调酒师啊，生日会那个，Ruby？对吧。”
被称为Ruby的杨泳淇愣了两秒，这么时尚的英文名她哪还记得。
“……那，6块，不能再多了。”
黎寻哈哈大笑起来：“送你啦。”
鹿冉苒在一旁一言不发，临时决定给轰炸姐回消息。对方虽然热爱轰炸但善解人意，没有诘问她为何一下午不回，也没有继续发露骨的**言论。她发来一个定位，离饭店不远，大约两条街外，打车三公里。
她一向不喜欢打车，在街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不知道哪里有问题，骑起来叮铃桄榔乱响。
“鹿冉苒你去哪啊？”黎寻的声音被她丢在原地。
“约会！”
她大声回答，一点没有赌气成分，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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