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月光像碎瓷片，冷冷地铺在图书馆的地砖上。我缩在生物竞赛区的书架后，显微镜的冷光映着标本瓶里的蓝粉蝶，翅膀上的金粉在物镜下分成无数个小点，像极了周衍校服上的纽扣洞。
"这个角度能看到鳞片的结构。"周衍的声音突然从左侧传来，惊得我差点碰翻载玻片。他穿着那件洗旧的白T恤，领口处露出的皮肤被月光晒成浅麦色，像蝴蝶翅膀的反面，藏着不为人知的纹路。
我慌忙把显微镜转向别处，载玻片上的鳞粉在视野里模糊成淡蓝色的雾。他却探过身来，指尖轻轻调整反光镜的角度，手腕擦过我的袖口："要让光从45度角切入，这样能看到衍射条纹。"
他的指尖带着橡皮的味道，混着图书馆特有的纸墨香，在月光里织成细密的网。我看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覆盖在我的手背上，像蝴蝶短暂驻足时投下的影。显微镜里的鳞粉突然变得清晰，每一片都折射着月光，形成排列整齐的晶格，像极了他草稿纸上的蝴蝶简笔画。
"你很喜欢蝴蝶？"他忽然开口，抽出我膝头的《蝴蝶图鉴》，指尖划过蓝粉蝶的页面，"这种蝴蝶很难捕捉，我去年在郊区见过一次。"
我的心跳声在耳膜上震出回声。去年秋天，我曾在日记本里记录过他周末去郊区的事，当时以为他是去打篮球，没想到是为了追蝴蝶。他的指甲轻轻敲着书页，停在"求偶行为"那一段，我慌忙合上书，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抱歉！"我后退半步，后腰抵在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周衍笑了，右眼眯成好看的弧度，伸手替我捡起掉落的钢笔："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是老虎。"
钢笔帽上的蝴蝶贴纸被他的拇指蹭得发亮，那是我上周刚贴上去的。他把笔递还给我时，指尖在笔杆上停留了0.3秒，这个时间足够让我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像实验室的恒温箱，恰好能孵化蝴蝶卵的温度。
"其实我注意到你了。"他突然说，靠在书架上，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我胸前的标本瓶上，"每次我练习跳高，你都坐在看台上写东西，是在记观察日记吗？"
标本瓶里的蝴蝶突然振翅，发出细微的响。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未掩饰过注视的目光，那些以为隐秘的碎片收集，原来早就像鳞粉一样，簌簌落在他走过的路上。
"嗯，观察昆虫。"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纸，"蝴蝶的飞行轨迹，很有趣。"
周衍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个纸团，展开后是只折纸蝴蝶，翅膀上用铅笔写着数学公式："送你，算是赔你那双鞋。"蝴蝶的触角处画着笑脸，右眼比左眼弯得更深，像极了他笑时的模样。
我接过时，纸蝶的翅膀轻轻刮过掌心，像某种昆虫的吻。远处传来图书馆闭馆的提示音，周衍直起身子，白T恤的下摆扫过我的实验记录本，上面还摊开着画到一半的蝴蝶解剖图，心脏的位置被红笔圈住，旁边写着"周衍的睫毛弧度"。
"下周运动会闭幕式，一起看烟花吧。"他转身时，月光在他发顶镀了层银边，"我知道个没人的角落，能看得很清楚。"
标本瓶里的蓝粉蝶突然静止，翅膀保持着张开的姿势，像极了我此刻的心跳。我想说好，想告诉他我收集了多少关于他的碎片，想让他知道每一片鳞粉里都藏着他的名字，但喉咙里像塞了显微镜的载玻片，冰凉而坚硬。
"不了，我......还有竞赛题要做。"我说，指尖捏皱了纸蝴蝶的翅膀，公式在褶皱里扭曲成陌生的形状，"谢谢你的蝴蝶。"
周衍的笑容在月光里凝固了一瞬，随即又舒展开来："那算了，我找别人吧。"他挥了挥手，白T恤消失在书架尽头，像一只终于飞走的蝴蝶，只留下翅膀掠过空气的轻响。
我瘫坐在地上，纸蝴蝶的翅膀上，微分方程的解渐渐洇开，变成模糊的蓝。标本瓶里的蝴蝶依然振翅，却再也撞不破透明的壁垒。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织出菱形的光斑，像极了他跳高时横杆的影子，永远横在我们之间。
深夜的实验室里，我用镊子夹起那片沾过他指尖的鳞粉，小心翼翼地贴在日记本里。旁边是他送的纸蝴蝶，翅膀上的公式被我用金粉描边，像极了显微镜下的衍射条纹。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云里，就像他转身时，眼里熄灭的那抹光。
我想起《蝴蝶图鉴》里的警示："过度的观察会导致蝴蝶死亡。"原来有些美好，只适合在远处仰望，当你试图靠近时，鳞片会脱落，翅膀会褪色，最终只留下一个空洞的标本，和满手无法洗净的蓝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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