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神之地不可介入，您越界了。”林秋深把这句话还给姬满。
姬满又落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
林秋深脑海里翻译：都是主神安排的兵，天天卯着我用，看不惯同事杀一下。老板不干人事，同事不干事，打工人发泄一下跨越时空的愤怒。
“……”
林秋深接管姬满一半工作之后非常理解她的怨气，道理都懂，但是，“不合规矩。”
姬满下一步要吃掉他的兵，“谁的规矩？”
主神的规矩。林秋深知道姬满不信主神，也不完全守他们的规矩，姬满的道是她对主神的认同和反叛结合起来的独木桥，她能过，因为她是姬满，其他人过不去。
“您杀了他们，地面怎么办，谁来治理大区，管理废土新家？”林秋深将兵撤走。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除掉硕鼠，废土大区有更多可能。”
林秋深不明白她说的更多可能，“是什么样的可能？”
姬满拽林秋深进入深海领域，半透明的鲲灵将他卷入腹中。林秋深在鲲灵的身体里看到了更早一代的X特区，那一代特区负责人培养好了新一代继承人，预备将自己和自己的特区成员覆灭。姬满是新任继承人的伴读，也是那一代的蓝色研究员，她不赞同自杀式供给传承下一代。
特区一代接一代，成员均是人造人。特区换代时人造人就是该销毁的怪物，为了世界的安全，人造人该死。酿蜜的蜂不能蜇人，否则该死。为众人抱薪者，终将冻毙于风雪，因为有抱薪的能力而或有不利于大众之心，为杜绝东窗事发所以该死。
姬满趁负责人不备用深海领域将其吞噬，接着用鲲灵吞吃意识屠杀了整个特区，连同继承人培养的新一代人造人都杀得干干净净。由特区负责人继承并执行的天罚程序没得选，姬满当时是唯一的特区成员。
姬满用天罚程序启动自动补全机制，系统内外无知无觉地接受了姬满是特区负责人的事实。她用非常规手段继承特区负责人的位置，完全继承上一任特区负责人的蜂群资料库内容，避开333教院在没有任何辅助的情况下将自己的特区成员养育成才。
姬满杀了两代特区成员换来自己做主一切，林秋深震撼自己看到的惨象，更吃惊姬满竟然夺权上位！
“您说的可能……”
“一切都是数据，可以保留的，需要剔除的。保证人类生存下去，一切都可以改变。”姬满移子将军，林秋深输了。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002，你明白吗？”
林秋深从棋盘抬头，上位者的优雅与从容换成眼神里的惶恐和无法理喻。不信神的林秋深唯一仰望之人让他生出走投无路的惶恐，“老师，我该明白什么？”
姬满在说，主神亦是硕鼠，除之，去新乐土。林秋深的不信仰还没到彻底反叛甚至弑神的程度。
“第一，这片废土只有一个太阳，所有麻烦都可以神秘消失。让人们敬爱你，002。”
“抱歉，老师。”林秋深离开得有些狼狈。
姬满不意外，她觉得有意思，早慧代替不了阅历，人们总要亲自经历过才会明白自己是什么定位。鲲灵的尾巴在深海中搅动，黑暗中流动着的一切悄然扭曲。
林秋深回到教院，回到亲人朋友身边，节气执行官纷纷问候他终于把他从深海的黑冷中拉出来。
“你脸色不好，发生什么了？”春分看他脸色白而僵。
“没什么。”
立春：“是负责人……监狱里那位说了什么吗？”
立冬：“你压力太大了，休息一天。”
林秋深摇头，他必须忙碌起来把姬满的话抛到脑后，“霜降呢？”
立春：“秋收在即，区民私藏粮食提前收割麦田。霜降安排惊蛰和芒种一起去肃清，正在开远程会议。”
林秋深和剩下的人开会处理大区事务，暂时不理会执政官。秋收过后区民暴起，两位执行官死于区民用农具夜袭。
“芒种白天还帮他们割了麦，他们怎么能！”小满既愤恨又崩溃，邮件里还躺着芒种发给她的照片，照片里芒种换上老头衫和草帽，戴着工人手套在麦田里忙活，背着比普通人使用的更大的背篓，笑着用汗巾擦脸。
两位执行官的尸体运回333教院举办葬礼，这场葬礼为执行官的牺牲拉开序幕。不久后，大暑大寒牺牲于牧区兽潮，A区答应的支援迟迟未到才导致执行者被车轮战消耗至死。
再过不久，渔区海堤被海啸冲毁，海兽、浪潮、饥荒、暴乱带走了立秋、大暑、小暑、白露和寒露。还是要不停派执行者去解决问题，不停牺牲。
人类大区的秩序越混乱，变异事件越频发，连执行官也逃不过。清明、谷雨因感染未知变异被安全监督管理局枪决。
……
“002又不见了！立冬，不是让你带着黑桃小队看好他吗？”首批登录地面的二十四位执行官之一春分发现林秋深又跑没影了。
夏至不服气顶嘴， “春分姐，我们哪看得住他啊！从前就打不过，越来越恼人了！”
立冬：“对不起，我们跟丢了。”
春分立刻查林秋深的定位，“看不住也得跟着啊，万一出事了系统怎么办？”
立秋劝她别着急，“小满刚出了事，他心里难受，让他躲一会儿吧。晚会儿自己就回来了。”
夏至：“他还难受上了，人是他亲手……”
霜降：“夏至！方片小队只有你活下来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忘了吗？”
夏至：“我宁愿跟他们一起去死也不用他救！”
春分“啪”一掌扇在夏至脸上，“你的命是留给系统的，不是你自己的！他是002，为了系统变成那样。你从前最喜欢跟在他后面，忘了吗？”
“……”夏至咬咬牙站到一旁去。
春分叹了口气，自从林秋深成为002之后她几乎看不到从前最爱照顾大家的秋分的影子。夏至也从秋分的小迷弟变成了总是顶撞最高权限执行官的反骨仔。
他们是执行官，三到四十年的时间都在接受333教院的培养，坚定自己是为系统而生，为系统用户贡献自己一生是他们存在的最崇高意义。即使牺牲，在所不惜。
二十四个最优秀的废土初代执行官如今只剩下不到十个，他们二十人是废土第一批返回地面的人类中战斗力和综合素养最高的人群，每个都有单挑大型异兽的战力，但抵不住人们群起而攻之。他们为废土人类而生，怎么也想不到会被所守护的背叛和杀害，死去时的惊愕永远落在无法瞑目的眼里。
方片小队仅剩两名执行官，夏至和小满。小满变异后失控对夏至出手，林秋深从小满手里救下夏至，当着夏至的面杀了小满。作为002他必须为系统和用户的安危负责，之后林秋深的症状变得越来越严重，心理医生的治疗效果甚微。节气执行官越来越少，林秋深亲手杀了其中几位。
霜降陪林秋深到最后，杀人时习惯摘下眼镜，因为不想看见被杀的面孔。他不戴眼镜才能用看不清的蹩脚借口趁机揍林秋深，林秋深不还手。最后他死于一副丢失的眼镜，曾是礼物，后来是遗物，后来又成了他的遗物。
二十三位节气执行官均未得善终，林秋深掺着血和痛送走了每一个一起长大的人。
“看清了吗？”
姬满的声音拉回林秋深的意识，棋盘两侧坐着垂眸的姬满和满面风霜的老人。林秋深看着满手的褶皱，声音带着颤，悔不当初的泪在眼眶打转：“老师，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尽心尽力地为系统和废土献出一切仍然不得善终！
姬满收回将军的棋子捏在手中，“你们不是正义，不代表正义，和所有当权者一样利用正义就以为自己是正义，坚定地执行。自以为做好事，自认为做得好就会得到回报，教院是那么教你们的。
002，让人们活下去，一切都是数据，维持数据稳定增长，一切让数据失衡的因素都应当毫不犹豫地削除。”
“可是，人权至上！”
“活着才有资格谈论人权。让经历的苦得到回报符合人类内心最朴素的期待，人不能放弃对无可奈何的抗争，对你们和废土人类来说都一样。人们有抗争的心才能活下去，你们要做的不是操持一切，而是让人们互相抗争，有收益的抗争。
不把矛头对向你和你的同伴，进行无意义的消耗。”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姬满之道，林秋深在过去的一辈子里深深感悟。他曾自诩正义，义无反顾地愚蠢牺牲同伴仍没能保证大区民众稳定生活，甚至没能停止暴乱，何谈安居乐业？
“老师，他们是人啊，是我的同胞……”年老的林秋深垂下头，懊悔不已又无可奈何。
姬满手中摸着将军的棋子，“伤害是融入的必要条件，伤口碰到伤口，血脉才能相连，人吃人才能相融。正义非正义，邪恶非邪恶，黑白在平面上分界，在空间里螺旋上升，阴阳缺一不可，守衡大于一切。”
……
良久，“学生谨记。”
姬满将手中那枚棋子扔到一旁，一局烂柯棋将胜未胜，棋子退出棋盘瞬间林秋深又恢复了年轻。
姬满：“不是什么人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林秋深见识到了姬满的非常规手段，一个不信神的人仍拥有神力。他不知姬满的力量从何而来，也许是她的征战杀伐所夺，也许主神也觉得她应得。
“……谢老师。”
姬满摆摆手让他离去，她靠在机械凭几上拿起来盲文书闭上眼睛阅读。
林秋深离开9号监狱，眼前一黑再醒来是节气执行官们担忧的面庞。他错愕地回望盯着自己的一对对眼睛，有种不安的感觉。
“我睡了多久？”
执行官们欲言又止，大家都支支吾吾不愿说，林秋深问最小的小满。小满咕囔着问林秋深感觉怎么样，林秋深意识到自己可能遭受了什么，但他好好的从9号监狱出来……怎么会晕呢？金瞳忽暗，林秋深心中有了猜想，“姬满怎么样了？”
立冬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 “现任负责人玄牝已经处理了。你当时看着火化炉突然吐一口血，坚持到骨灰炼化取出舍利子就晕倒了。”
林秋深心里否定这段记忆，不可能！他去找玄牝求证，看到自己和玄牝站在一起看尸体火化，然后吐血晕倒。他一言不发地离开，叮嘱其他人不要擅离职守，之后独自去9号监狱。
“老师？”
狭小的牢房空荡荡，爱穿一身纁色的姬满不在。林秋深走进牢房抚摸姬满看过的书，书页翻滚的痕迹显示这本还没读完，她不会出去。
“老师！”
姬满不在了。执行官们帮林秋深补全了记忆：姬满二次越狱，煽动系统里的背神者回到地面，私自动用负责人权限和技术遗产放出绿洲堡垒中的人造成大规模动乱。林秋深率领执行者亲手杀了她。
林秋深不愿相信，但他摸到了腰上的枪，他从来不用的热武器——一定是南柯梦，一定是姬满的安排！林秋深要从这场梦里醒过来，他拿起枪朝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
……
他从牢房里睡了一夜醒来，姬满还在读书。他坐起来唤：“老师？”
“特区尽快安排你手术，给你枪不是为了朝自己开。”姬满招手，一金发小孩熟练地打开牢房钻进来站到姬满身旁。
“他是？”
9号监狱里的活人只有姬满，林秋深讶异小孩是从哪里来的？
姬满问小孩，“他做你的监护人，可以吗？”
金发小孩想了想炸虾饼和甜虾粥的味道，咂摸咂摸嘴，抬头仰视那双浅金色眼睛，“无所谓，没有监护人也不是问题。”
姬满不会让他独自长大，“就他吧，不满意以后再换。”她对林秋深说，“不用担心，他不是你的必须责任。让大区稳定，给他长大的环境，他能帮你。”
“老师，他是谁？”林秋深处于一片混沌中，姬满什么都不说清楚。
“他是守门人，身上有最后一扇门。有人在寻找这扇门，我暂时把门封住了。这次之后是永别。”
……
“老师！”
林秋深醒过来猛地坐起，身边人立马过来把他摁回手术床，“我就说他的体质得多开麻药，快给他摁结实！”
林秋深被七手八脚地摁住，五花大绑在手术床上，麻醉剂吸入肺中起了作用。黑寂之后是节气执行官们的脸，“醒了醒了！”“还好吗？”“002，这是几？”
极寒炼狱里可迈入其他维度，姬满和世界典当行交易获得过去和未来的信息扭转因果，利用天罚程序启动自动补全机制抹除悖论。这里姬满把未来已经成熟的「门」，多维世界的另一个幼年自己带到现在，与李暮里的意识缝在一起，并且为了防止林秋深再自杀，把林秋深改成不死之身。
门封闭之后，天罚程序将世界线自动补全，姬满与废土世界断开联系，其他人的记忆被覆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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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上周二的事：皎皎白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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