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小魔头的时候已是第二天。
景迟特意借学校食堂阿姨的小厨房炖了猪脚汤,装了满满一保温壶赶到医院。好容易求到李叔同意放她进去看人,却又对她手里提着的保温壶表示了质疑。景迟紧忙解释:“是我亲手炖的汤,不是外面买的。”
可没想到这一解释倒叫李叔更为难了。“这个……小景老师啊,是这样的,小小姐住院期间三餐都有专业营养师配好,老爷子特意嘱咐过……”
“我明白了,没关系的李叔。”景迟倏然反应过来,略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很快便调整好情绪。“那,我把这个保温壶先放在您这里,我进去看看她可以吗?”
老管家看一眼保温壶,又看一眼面前强作无谓的女孩,于心不忍地叹了口气,接过了保温壶。
景迟会意,跟他一起来到了时厌入住的病房门外。
“小小姐许还没睡醒,你去看看她吧。”老管家温和地说。
“谢谢李叔。”景迟点点头。推开门便见小魔头正舒适地躺在床上,左手臂打着石膏,右手捏一颗苹果,蜷起的腿上搁着一台平板电脑,屏幕里几个动漫小人正打成一团,好不热闹。
景迟关上房门,边走边关心地问:“今天感觉怎么样?手还疼么?”
小魔头头也不抬。
景迟无奈,径直走到小魔头床边,伸手摘掉了她一只耳机。
小魔头嘿得一声便抬起脸来,直勾勾瞪了过去。
景迟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底的温软轻轻袅袅,轻易便化解了一触即发的戾气。
小魔头不自在地撇了撇嘴,扯下另一只耳机,信手丢开,又咔一声咬一口苹果,面无表情地咀嚼几口。
景迟倏然笑了,弯腰帮她捡起乱丢的耳机,和手里那只一起收好,柔声道:“今天有感觉好一些吗?手还痛不痛?”
小魔头哼道:“喂,你懂不懂规矩啦,探望病人两手空空?”
“哪有,我是有给你准备东西的,可是……”景迟委屈地摊了摊手,及时收住了话语。
小魔头眼珠子一转,抬手便按一旁的呼叫铃。景迟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大门不到三秒就被推开,李叔一脸担忧地探进半个身子:“小小姐是哪里不舒服?”
小魔头叫道:“你是不是扣下我的东西了?”
李叔一脸不解:“啊?”
小魔头拍着床,宛如吃不到糖果的三岁孩童耍起蛮来。“快点交出来,不然等我回去,我把你养的兔子都吃了!”
李叔这才意会到发生了什么,一脸尴尬。“别别别,千万别!小小姐,是老爷子不让你吃别的东西,我这也没办法啊。”
“别扯那些没用的,赶紧交出来。”
“这……这……”
五秒后,李叔终于是在对抗中败下阵,老老实实将放在外头的保温壶送了进来,“可千万别叫老爷子知道,不然我可惨了哟。”
小魔头得理不饶人:“一壶汤换一窝兔子,你可不吃亏。”
眼见李叔委屈巴巴地离开,景迟颇感过意不去:“李叔也是恪尽职守,你干嘛吓唬他啊。都怪我,应该事先问清楚的。”
“和你没关系。”
“可是……”
景迟还想说什么,被小魔头一个眼神打断了。“别扯那些虚头巴脑的,给我看看,你带什么了?”只见她剑指保温壶,手里的苹果一下子不好吃了。
“猪脚汤啊,听说对骨伤恢复有益。不过我也是第一次做,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景迟有些紧张,着急出门都没尝尝咸淡,万一不好吃,这魔头还不得当场掀了?
小魔头却完全没把她的担忧放在眼里,立刻指挥她给自己盛出一碗。景迟又帮她将小餐桌支了起来,递了勺子,不无期待地看着她小小地尝了一口。“味道怎么样?”她忐忑地问。
小魔头哎了一声,眉宇轩了起来,难得露出一丝接近高兴的情绪:“还不错。”
景迟顿时松了口气:“那你多吃点,听说吃哪儿补哪儿。”
“你在骂我?”小魔头倒也不傻,顿时回过味来。
景迟见她吃得满嘴油光,一双漂亮飞扬的眼眸斜斜睨着自己,模样十分可爱,忍不住笑道:“我哪敢啊,谁家的小猪脚能这么厉害救我一命?”
“哼,你知道就好。”小魔头浑没察觉自己又被隐喻了一波,满意地点点头,倏然皱眉觑一眼门外:“对了,你没乱说什么吧?”
“没有,你同我说过的,我都记着呢。”景迟心头一软,登时想起昨天临上救护车前小魔头特意嘱咐她的话来。她说:“我是自己摔伤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谁问你你都这么说。”她愣了一瞬便即明白了她的用意。
“那就好。”
“可是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要不是为了保护我,你的手也不会……”
“本来就是我忽然摔过去才会压到你。”小魔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你别没事找事,老东西特别不讲理!我、我可不想换老师。”
景迟嗯了声,忽又笑道:“看来时厌同学对我的教学质素很满意嘛?”
小魔头怔住,眼神快速闪烁:“你少自作多情了,我不过是懒得再与新老师磨合,切!”
“那至少看来我们磨合得还不错?”她越解释景迟却越觉想笑,忍不住就开始逗她。
小魔头猛喝了几口汤,不再理她了,只露在发丝外的耳尖慢慢浮上一抹浅红。
回忆倏然中止。
景迟不知时厌是否已然睡着,她正侧身背对着自己,柔和的夜灯下,隐隐能看到那露出发外的小小耳尖正泛着一抹浅红。
她垂着眼眸,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时间究竟停留在哪一刻。脑海里倏然跳出方才黎予欢所说的话来,“抑郁症”三个字不轻不重地在她心尖上扎了扎。
踯躅半晌,终是忍不住开口:“你在担心她,是吗?”
时厌沉默着,但并不匀停的呼吸暴露了她根本没有入睡的事实。
景迟叹了口气:“你很爱她吗,时厌?”
她用了“爱”这个字。时厌无法假装入睡了,睁开眼睛,黑暗中她的眼中跳跃着难以言述的星火。
面对她持续的沉默,景迟忽感不安。如果时厌很爱那个女人,那么一旦那个女人再次出现,时厌就会被她彻底夺去注意吧?脑中再次回想起看到的那些影印的照片来,那些亲密的接触,时厌克制却仍不吝释放的纵容,还有那只她怀里的山猫,以及她一直用作微信头像的山猫图片……她甚至想到了下午瞄见的那串密码数字,631624,难道也是和那个女人有关?
不知过去多久,清冷的声音打破了黑夜的冷寂:“景迟,你懂什么是爱吗?”
景迟微感错愕,片刻之后,心底却是更深的虚无。爱?她努力回想着自己这一生中可以认作是爱的记忆,父母应该是相爱的吧,否则他们不会结婚,更不会有她。可是为什么妈妈因病去世,尸骨未寒父亲就迫不及待另娶?妈妈是爱她的,可是妈妈没能敌过病魔的侵蚀早早地就离开了她。爸爸呢,爸爸爱她吗?如果爱,又为什么在后母的威压下对她的艰难处境总是视而不见?
及时停止了那些让人下陷的不快乐记忆,她又忍不住想,时赟呢,时赟爱她吗?好像是爱过的,那样意气风发的男人也曾对她花尽心思讨好,可是如今回想起来所有的一切却都是那样的模糊而不真切,就连分手本应有的悲戚都被学业的忙碌冲淡,时赟……他好像从不曾真正走进她的心里,解她惊扰,平她愁苦,从始至终他爱的只是她这具身体,而她那时所选择的,也不过是大多数女孩子都会去做的选择。
至于其他偶有相交或试图相交的男男女女……
不值一提。
只有时厌。她倏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不,或许并不倏然,她一直很清楚地知道在她短短的二十多年人生里只有时厌,只有这个比她还小的女孩子曾对她毫无所图地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永远站在她身边,无论是谁想要对她不利,她会用锋利的言辞、利落的手段甚至家中的力量将她牢牢保护起来。她从没有让她失望过哪怕一次,除了后来决然地与她断绝了所有联系。
时厌也会这样对待那位异国的女子吗?她有些涩然地想着,或者,是比对她还要再多几倍的关注与爱护,是付出了这些之后还面临了分手的际遇,所以才会隐忍自己的难过,只能于这寂寂深夜默默担心着她,怀念着她吗?她无法克制心底翻涌而至的酸意,下午看到那些影印的照片时她还能够控制情绪,以略略惊奇的态度去直面时厌曾经的经历,说服自己只是关心她也担心她,然而此刻她却只想任性地伏在时厌耳边,对她说一句:“你不可以对其他人比对我更好。”
景迟头一次体会到了过去从未体会过的感受:嫉妒。
迟到好过不到。五一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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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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