鸨母见她出面,知道了她的意思,引着朱焰来到了顶楼,却见他面对柳娘子依旧是冷若冰霜:“这验宝讲究观其形、辨其质、察其源,方能断其值。我是个商人,可从不做赔本买卖,货验得好,自然会给个公道价。”
鸨母自豪地指着柳娘子:“公子,这位就是咱们这的花魁娘子,您这观其形,就看这副皮相,发如鸦羽无杂色,肤若凝脂现珠光,眉目含春,唇未启而笑先闻,算不算上等?”
“嗯,皮相尚可,怕也是费了不少工夫。”
柳娘子福身娇滴滴回道:“奴家今日能站在公子面前,得公子青眼,共度一夕欢愉。受过多少罪,吃过多少苦,都觉得值得。”
“您再看内韵,柳娘子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妈妈我花了大价钱才挖过来的。琴能弹《广陵散》全本,棋可破珍珑局,诗步韵易安词,画仿仇英笔意。才情满心而发,肆口成章,最得文人雅士追捧。”
“我来是寻乐子,不是找师父,便是个状元又有何用?”
“这乐子,您得亲自试了才知道,但妈妈敢把话放在这,若是我们这花魁您都看不上,那整个郡里,其他花楼您也不用去了,怕是都入不了您的眼。”
“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她罢,先付三成定金,明早付余款。”朱焰将几张银票拍在了桌子上,“我来此地做生意,若是今夜伺候得当,柳姑娘这闺房日后我便住下了。探房摆花酒,往后这银子自然少不得你的。”
那鸨母见他似是花楼常客,连绑住恩客这些花样都熟知,又是仪表不凡,财大气粗的样子,丝毫没怀疑。
她痛快地收了定金,拉过柳娘子低声嘱咐几句:“姑娘,你才刚来没多久,妈妈这本儿都没收回来。你可别色字糊了心,想着吃花台,到时候别怪妈妈翻脸不认人!”
柳娘子挺直了腰板,信誓旦旦地说:“妈妈放心,我混迹花场这么多年,规矩都懂!向来只有男人给我花钱的份,还没人能从我兜里掏走过一个铜板!只有那些傻子才会既搭身子又赔钱地伺候男人呢!”
“妈妈是怕你把持不住,毕竟这张脸......啧啧啧......”
鸨母怕朱焰等着急,说了两句就赔着笑将二人送进顶楼闺房,等着明日狮子大开口。
朱焰并不想这么快就把墨妖绑起来,回去又得装狐狸蜷着。更何况还知道小七正在盯着这房间里的一举一动,正好挑逗他一番,激一激他的火气,说不定回去还能更近一步。
而墨妖盯着他眼睛都直了,长袖扫过鎏金香炉,青烟在二人之间织成薄纱。她染着蔻丹的指尖攀上朱焰肩头,带着合欢花的幽香:"公子,您怎么坐在这了?**帐暖,奴家这宝贝还等着公子好好验上一番,开个好价钱呢!”
朱焰用扇柄将她手臂推下肩膀,转身倚在墙边的贵妃榻上:“长夜漫漫,别着急。既然鸨母将你夸得天花乱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我这钱花了,也得听个响不是。”
“那......”墨妖一心想将人往床上拉,极尽魅惑之姿,“奴家给公子唱支小曲儿助助兴。”
“好。”
墨妖执起洒金团扇,烛火在扇面跳跃,映出扇后起伏的曲线。声音婉转,边唱边以长指在自己身上游走:
一探青丝堆云鬓
二探娥眉新月痕
三探明珠垂耳畔
四探胭脂点绛唇
......
眼看着美人胸前衣带渐松,朱焰出声止道:“诶,花前月下之事,可是急不得。”
“公子~”墨妖见他不为所动,已经有些耐不住性子,扇沿轻叩云鬓,泼墨长发散落,声音又娇又媚:“奴家一见公子,只觉心痒难耐,想让您好好疼惜一番。”
“可是我见你,还没什么感觉呢。你如此心急,到底是你伺候我,还是我伺候你啊?”朱焰冷冷地斜了她一眼,“你这嗓子太尖细,听得人不舒服,你还是换个乐器奏上几曲好了。”
墨妖摆动腰肢,柔肠百转:“奴家一人未免无趣,不如公子一起,琴箫合奏?公子为奴家的琴,调调弦,奴家为公子吹箫相和......”
她话未说完,就朝着朱焰扑了过去,被朱焰扇柄轻轻一拨,转而撞向了窗框,差点飞将出去。
而此时,趴在房顶等着坐享其成的小七,正焦急地透过瓦片缝隙,观望着房中一切。因为离得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那女子一脸媚笑地对着朱焰,又是唱曲,又是跳舞,像一只花蝴蝶,围着朱焰转圈圈。
而朱焰搭着软毯,躺在贵妃榻上,喝酒听曲,活脱脱一副昏君模样,好不快活。
“他到底在干嘛!”小七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说这妖精对他来说,就是勾勾手指的事情,怎么都一炷香了,还在这又唱又跳呢?!”
“不是你说的,让他见机行事。”徐生正蹲在他旁边写字,头也不抬:“那墨妖狡猾得很,若是不拖一拖时间,让她费些精力,进去就动手。她只要喊一嗓子,把全天香苑的人惊动了,以后就别想再近她的身了。”
“那得拖多久啊!再拖就该脱衣服了!”小七把桃木剑的木柄都扣出了一个坑,“我看他就是假公济私!拿着我的钱去寻快活的!”
“道长此言差矣,那是小生的钱。”徐生抬头托腮看着小七醋意大发的模样,“道长,你到底是嫌他不干活,还是嫌他寻快活?”
“这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若是嫌他不干活,那你只是在乎那只墨妖,在乎自己的前程;但若是嫌他寻欢作乐,那就说明,你在乎的,是他这只狐妖,是如何平复自己这颗躁动的心。”
“少拿你那些艳书的歪理往我身上套。”小七拿剑柄敲了他发冠一下,“道爷修的是无情道,什么情情爱爱,都是成仙的绊脚石。他不过是有副好皮囊,等我成了仙,天上的仙子那么多,哪个不比他妖里妖气的好看。”
“小生看前辈可不只是皮相出众,对道长也是关爱备至啊!渴了递茶,冷了裹衣,吃饭给夹菜,睡觉还给你盖被子。天上哪个仙子能做到这样?”徐生心里默默夸赞自己真是善解人意的妖精,“而且我看前辈一身正气,哪里像妖精,简直是古籍里神君的样子才对!”
“他给你吃什么**药了,你这么夸他?来,也夸我几句。”
“要说起道长,那可真真是位妙人!”徐生起了势,捻起了兰花指,戏腔唱道:“虽一身道袍沾尘灰、发髻散乱如蓬草,但正是超然物外、高蹈尘俗之态。虽口无遮拦、常吐狂言,但更显凛然风骨、率真脾性。餐霞饮露炼形骸,蓬头垢面忘春秋......”
“你是不是骂我呢?啊?你是在骂我吧?”小七抄起家伙就要打,忽听房内也传出一声怒骂,忙趴着望去。
“你诚心耍老娘呢是吧!大半夜的老娘给你在这捡棋子!分黑白!现在还让我给你画一百只鸭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过了,我是来找乐子的。你自己说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画鸭子就不算画了?”
“行!老娘本来看上你脸蛋儿打算多留你几晚呢!你既然自己找死,那就别怪我!”墨妖身上已经开始散出黑金色流光,再也不似刚才轻声细语,“识相的,自己把衣服脱了,现在滚到床上去陪老娘睡觉!还能让你在死前得个趣。不然老娘亲自动手,把你绑床上灌上一坛春药,今晚就让你精尽而亡!”
“你不是墨客怨气所化么?怎么说话也这般粗鄙?文人风骨呢?书生清雅呢?”朱焰见她终于急了,反倒是笑意盈盈望了过去,“唉,亏我还想怜香惜玉,以为是位才情美人。看来,即便出生于书香,但长在这乌烟瘴气的环境下,也难维持本心。”
“你不是凡人?”墨妖释出妖力,见他丝毫不惧,已经心底有些慌神,“你也是妖?”
“吓到了?是不是想,我若是妖,却能在楼中畅通无阻,并且与你相处这么长时间,都没露出一丝妖气,看来,我的妖法,远远在你之上?”朱焰看她颤抖的瞳孔,倒有一种猫捉老鼠的快感,“你在人间五百年,手上沾了多少条命,可还记得清?不仅有人,还有同族吧?你明明已经找到自己的方法保命了,为什么还要杀害无辜?”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话,你没听过么?”
“我不是来劝你的,也不想听你的苦衷。”朱焰抬扇,将从她袖中射出的两根水墨长鞭挥散,“我的心上人要你的命,而你确实死不足惜,这也算是给我自己杀妖找个安慰的理由罢了。”
“你是何方的妖精!敢口出狂言!”墨妖双瞳如墨汁点染,墨色氤氲中隐隐透出紫光。她的身形如墨汁滴入深潭,倏忽散作千万缕游丝,在空气中蜿蜒游弋,时而聚作人形轮廓,时而碎成浮光掠影。
忽然,朱焰面前一截凝如实质的墨刃破空而出,刃尖带起水墨残影,恰似墙上挂着的那幅墨梅图中,陡然斜出的遒劲枝干。刀刃挥出,似于空中笔走龙蛇,笔锋苍劲有力,字字诛心之势。
只是不等她身形再次于空中晕开,朱焰随手扯过书桌上一张洒金笺,并指蘸取台上朱砂混着月露,在洒金纸上勾出一道符咒。
金箔遇咒霎时流转如星轨,咬住浮空墨色,拽入纸上,妖气一笔笔收束成型,墨色沉淀成一幅水墨美人像。
“结束了?没事吧?”小七见他飞身上来,先是上下打量一番,才从他手里接过那张洒金笺,对着月光端详,“你还会画符?”
“她道行不高,用妖力怕过了度伤及性命,用符篆正好。”朱焰握住他的手在手心揉搓,将自己的外袍给他披在了肩上,“怎么没穿大氅?外面等了半天,冷不冷?早知道你穿这么少,就不耽误这么久了。”
小七想起刚刚在房顶徐生说的话,脸色一红,抽出了手掌,“不......不冷,修道之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怕什么冷热!大冬天我还去河里游泳呢!”
“那就好,道长要修仙,还是得有强健的体魄,身体好才能长寿。”
徐生呆呆凝望着洒金纸,突然抚掌叫好:“金笺锁墨魂,咒锈蚀残痕。不愧是前辈,捉妖的法术用得都这么雅!不像那些捉妖师,就知道拿把破剑喊打喊杀。”
“道爷得了宝,心情好,今日不跟你计较!”小七撇撇嘴,白了他一眼,又转向朱焰,“不过你怎么还会道家符法?这是哪本书上的符箓画法?我怎么都没见过。”
“我活得久了,什么都学过一些,想着总有用到的时候,今日能为小道长解忧,也算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了。”弯弯月光下,朱焰眼中的爱意已经溢出。
“何止解忧!你可帮我大忙了!你说她五百年道行,这回去交给师傅,往年垫底的事情还不一笔勾销!我们道观里可还没几个人捉到过五百年的妖精呢!”小七完全没在意他炽烈的眼神,沉浸在即将立功的喜悦中。
“道长,已经三更了,这边人多眼杂,不宜久留。还是先回客栈休息吧。”
“回!回!回去赶紧睡觉,明日一早我就要回观里!”
胡小七满心满眼都是那张薄薄的美人洒金笺,魂都被它勾了去。那女子变人时,没觉得有何惊艳;如今成了一纸墨痕,倒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连朱焰跟他说话,都是心不在焉回答。
“道长,今日感觉更冷了,也不知夜里会不会下雪。”
“下雪......下雪好......瑞雪兆丰年。”
“道长,下雪......地上好凉......”
“地上凉......那就上床......床上暖和......”
“那......可以抱着道长取暖么?”
“抱......抱......”
身后,徐生的戏声又悠然响彻于空荡的街巷之中:“软玉温香抱满怀,春至人间花弄色。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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