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用手掌掩住嘴唇，黑暗中一双杏眼弯成月牙，一声鹧鸪啼，房梁上突然跳下来一个黑衣人。
朱焰听小七说起过，京城的贵公子，都从玄影卫买来长期随身的暗卫，用来护身，同时帮自己处理一些不方便见光的事情。价格越高，身手越好，能做的事情也就越多。这些公子们，只要银子给够，出了玄影卫，这暗卫的身子和命，就都是公子的了。
小七有一个男宠，就是自己曾经的暗卫，因为小七身娇体嫩，面若好女，又比较爱勾人。常常喝多了以后，不带随从，故意趴在路边，等着暗卫将他送回家，趴在他背上故意亲几下，娇喘几声，三个月后，就被小七勾到了床上。小七当时新鲜，给他出了大价钱，从玄影卫买了下来，养在别院，从一匹野狼，被他哄成了一只金丝雀。
有了新欢，就将其忘在脑后，而那暗卫在人前露过面，也没办法再做回本行，郁郁寡欢。加上长期服玄影卫的毒，与玄影卫断开后，也就断了那续命毒，身子没熬住，结果不到一年就死了。
而小七对这件事的总结，就是应该多包几个暗卫，即便是一个没了，还能有其他的高手保护自己。毕竟这好的暗卫，都是要靠抢的。
这次来蜀地，朱焰也知道，小七身边一直有三个暗卫，除了与自己独处时让他们回避，其他时候，在宅子里，或是去巡店，至少有一个是长期护在左右。所以今天这个，也是朱焰第一次见他的暗卫。
“主子。”
跪在地上的奴婢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抖得更加厉害，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一味磕头。
“别怕，本公子最怜香惜玉，你看看，这娇娇美人儿，哭得这个样子，好让人心疼。”小七斜倚在榻上，斜睨着墙角的二人，“阿武，你看了不心疼么？”
“主人让阿武心疼，阿武便心疼。”那影卫一袭黑衣，带着面罩，只漏出一双眼睛，也不敢直视小七，十分规矩地低垂着眼睫。
“唉，人家说，这处女的左手，是最能激起世间纯洁**的东西。可我也给了你一日机会了，我哥哥是没问题的，这我知道，那你说，是谁的问题呢？”小七从阿武腰间抽出长刃，微微俯下身子，刀柄将那女孩的脸抬得更高了一些。
女孩自然是吓得不敢答话，眼泪顺着刀尖滑落坠地。
“阿武，去验验，看看她是不是在骗我？若真是处子，将处子血留下，黄金百两依旧赏。但若是骗了我，”刀尖拂过女孩的头顶，不自觉地打着颤，“那就把你送回花楼，让你去赚大钱，给你娘治病，好不好？”
婢女扑上去，抱住小七的腿，哭诉着“公子明鉴！奴婢不敢欺瞒啊！求您饶了我吧！”
“嗯？饶了你？呵，这不是你说的么？只要给你五两银子，你就卖身给我，当牛做马，为奴为婢，都是愿意的，如今我可是给你黄金百两啊！”小七有些嫌弃地示意阿武将她拨开，“你别忘了，你可本来就是要卖进花楼的，是本公子给了你个机会。怎么？光想着爬我的床，我这侍卫碰你一下，就不乐意了么？”
“不是的！公子！您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公子！求您别让他罚我！公子！求您了！”
“阿武。”
小七靠回美人榻的瞬间，阿武已揪着发髻将人拖进暗门。哭嚎声坠入地窖深处，如同被深渊吞噬。
当窖内重归寂静，二人相视眼神中都不似初见时那般纯净，翻涌的情绪凝在喉间，朱焰再难说出一个字。小七倒是很快调整好，如一只委屈的小猫，偎上他肩头，指尖在胸膛画着圈：
“哥哥，你可知这处女血，是制合欢香的上等材料。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手中制出的香，所有的材料都是要我亲手去采来的，海棠花是，荔枝壳是，在没遇见你以前，这处女血，也是。”胡小七没有丝毫羞愧，手在他的身上游走着，继续在他耳边呢喃，“哥哥，你说，我为了讨你欢心，不让你生气，付出了多少。你不想补偿我，怎么还用这副高高在上的表情看我呢？”
“七郎，收手吧。不是什么事情有所求就会有所得的，执迷不悟，陷于执念之中，只会害了你。”朱焰闭目压制颤抖，寒冰侵蚀的肉身已浮起青紫色筋络，近乎溃烂边缘。
“你根本不懂！那缕异香，是尘世中不应有的绝妙之味，一旦嗅及，便觉世间其他任何香方调配，皆成了俗物，俗不可耐！从那日后，我每日呼吸着这寡淡的空气，仿佛搁浅的游鱼，苟延残喘于岸边。”胡小七猛地攥住朱焰衣襟，双眸如同一对幽星，在阴暗的地窖中，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微光，“哥哥，我快死了！”
“那我问你，那香与我，你选哪个？”
小七怔忡抚上他冰霜般的面颊，“哥哥，你和它，怎么能分开呢？你就是它啊！”
“我，和它，选一个。”
“我都要！”
“小七，贪婪，是错，要罚。”
朱焰缓缓睁开眼睛，手臂轻轻动了一下，左边禁锢着身子的冰墙瞬间融化成水。他抚着小七的脸颊，不舍地说道：“是我的错，你的贪嗔痴妒，这些年的执念，皆因我而起。我不能让你一错再错下去了，虽然我很想陪你，但是，这是对你的罚，也是，对我自己的惩罚。小七，真的再见了，我回家等你。山神殿前的紫藤要开了，你也该回去了。”
“哥哥！哥哥！你要做什么？！你要去哪！”小七惊恐地看着周围所有的冰墙，瞬间融化成满屋子的水汽，而眼前人身形渐散，融在了这水汽之中，化成漫天闪烁着金光的尘埃。
小七徒手捧起地上一滩滩融化的冰水，固执而急切地嘶吼：“哥哥！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朱焰闭目转身，不敢再看一眼，不敢再听一声。生怕自己会忍不住，留下来继续与他纠缠一世孽缘。
可是，既然决定这是最后一世陪他，朱焰还是决定，要彻底送他走才放心。看他这副疯癫的样子，按照以往的经验，怕是，命也不久矣。
等这一世结束，就真的不能再插手他的轮回转世了，每一次都是事与愿违。夸父说，应该只剩两三世的轮回，看来要抓紧去找玉兔了，解决小七的心头大患，让他回家后能安心留在次焰山，乖乖做他的镇殿之宝。管他人间烽火连天，守着一方净土，坐看白云悠悠。
“朱焰！！！”
朱焰就这样从小七眼前消失了，一个大活人化进了香风之中，血肉之躯化为了一滩冰雪融水。胡小七以为是自己喝多了，浑浑噩噩回房去睡了一天，醒来后，世间真的再也没有那人了。
胡小七疯得更厉害了，一掷千金去寻朱焰，日渐消瘦，眼窝深陷，双眸满布血丝，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来，衣带渐宽，一日也不进滴米。
“你是要我，还是要香。”
于心不忍的朱焰，曾去他梦中，想再给他个机会。
“你在哪里！”
“我再问一遍，你想好，你是要我，还是要香。”
沉默，长久的沉默。
“香......在哪里？”
香，就在这天地之间，春花晨露，夏莲蝉鸣，秋叶雁回，冬雪傲梅。是清风明月，也是田野草泥，是近在咫尺，也是远在天边。它无处不在，我也是。
你留不住的，放下吧。
小七没有放下，只是在搜遍了蜀山后，再无那人音讯，只得作罢，当成是襄王会神女的梦一场。
家中的铺子还是要继续照管，如未见过那人一样，去巡店，去采花，去制香，制那千篇一律的凡世俗香。再看慕名而来的客人，将新上架的线香抢购一空，内心唏嘘并可怜他们，终是与那世外异香无缘。
“公子，知县大人又递了帖子来，说西边修河坝，库银空虚，希望公子能带着商街的店家们，资助一二。”
“这人没完了么？”小七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盏叮当响，“他来地方做功绩，今日建城墙，明日修河堤，处处要我们这些商人出钱，我们平日里交的那税钱，都进了他自己的口袋吗！”
“公子，话是这么说，但是咱们做生意不向来如此么！那咱们京城的老铺，每年三成的利，不也是用在了这些事情上。”王管家在胡家多年，对于这些生意场和官场的事，早就耳濡目染，见怪不怪了。
小七本来就心绪烦乱，暴躁易怒，如今点了火，更不是三两句大道理就能消下去的，反倒燎得更旺：“那也没有他这么贪的！今年我这边少说有五成都进了他腰包，我每日辛辛苦苦维持着生意，结果倒成了给他做工的了？”他愈说愈恼，檀木桌案被捶得砰砰作响，“我到底是香铺的东家，还是他柏源的长工啊！”
王管家顺着他的话说道：“这人一路被贬，都是捞完就跑，名声在外。在京城时，天子脚下，大家都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出了京，一个个才显出本色。”王管家弓着腰递了杯新茶，“咱们在地方求生，给得难免要比老铺多一些。公子，常言道，宁开罪君子莫招惹小人，这个柏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公子犯不上动气。”
“罢了罢了，给他五百两，打发他们滚蛋！”小七扶额无力说道。
王管家面露难色，“公子，他们这次筹的可是这个数，咱们作为商街代表，要是只出五百，那其他商铺肯定也不敢比咱们高啊！到时候恐怕也会惹得那位大人不快。”
“去他妈的！他不快？！本公子还不快呢！给他们点钱就不错了，他要筹多少跟本公子有什么关系！你只管告诉他们，这次是五百，下次可就连一百都没了！希望知县大人早日为以后打算，干不了趁早滚去其他郡县去。”
王管家见公子动了怒，也不再说话，而且这几个月来，确实铺子的盈利很大一部分，都被公子用去悬赏那人下落，银子流水般花出去却半个人影未见。要是再按照他们要的金额准备，恐怕会多了很大一笔亏空。
只好去账房上支了五百两银票，又加了两根珊瑚枝，送去了知县府，希望能蒙混过关，不要再惹事了。可偏偏事与愿违，胃口撑大了的知县，见到商街的老大胡家香铺都只肯出五百两，瞬间觉得颜面无光，记恨下了胡家。
“公子诶！老奴早就跟您说过了，这小人不能得罪。自从咱们交了五百两后，那个知县大人，先是派人去咱们几间铺子里，收什么他自创的‘溢香税’，而且香铺还常常失窃，报官也是做个笔录，再没了下文。”
小七看着管家带来的各家香铺反应的文书，低头沉思，旋即睁大眼睛，连连摇头，“不对，我最近右眼皮总跳，肯定是有事情不对。你说，凭胡家在京城的地位，跟当朝大人物的关系，就算他有气，也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找事。王管家，你速速派人回京，我怀疑他如此嚣张，是听到什么风声，京城出事儿了。”
王管家也觉得，这个柏源连连被贬，虽然肯定不是聪明人，但当官这么多年，能保住脑袋，就肯定不是蠢人。胡家是京城有名的皇商，与朝中各级官员均有勾结，前两年还选了一位族人，进宫做贵人。种种条件足以让腰缠万贯的胡家的七公子，在一个小小地方官面前，不说趾高气扬，但也不必如普通百姓一般，百般刁难，卑躬屈膝。
如今频频发难，倒确实是像得了什么消息，故意针对胡家一般。于是派了快马回京，去老宅问个清楚，可是朝中有什么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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