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叔在山里散养了很多鸡，抓得到就吃，抓不到便随它们去。白天桃乐带他逛山时，每遇到一只山鸡就会重复跟他讲一遍，像个复读机。
第一声鸡啼响起时，纪朗玉睁开了眼睛。
他微微挪动了下身体，后背传来的温热触感提醒他：夏遇森还没变回狐狸。
“夏遇森？”纪朗玉喊到第三遍时，终于听到了一声梦呓般的‘嗯’。
伸长手摸到手机，距离六点还有三十分钟。
他皱着眉将夏遇森搭在他胸口上和腰间的手一一拿开，又小心翼翼从对方腿间抽出自己的腿。
一顿操作下来，纪朗玉喘着气，稍一动恍觉半边身子已经发麻，他一边挪动身体下床，一边忍不住低声咒骂：“王八蛋，全身都僵了。”
一番洗漱之后，出来看时间还差十分钟就到六点。
纪朗玉推了推夏遇森，见人还没反应干脆转身靠床坐下来，翻开从家里带过来的《基督山伯爵》。
从来一旦看书就马上全神贯注的人，但今日，纪朗玉一分钟内看了三回手机上的时间。
“烦死了。”他啪地合上书。
一阵窸窣轻响后，夏遇森眼睫颤了颤，微微睁开一条眼缝，隐约瞥见一道身影从床边仓促退开。
衣物摩挲的细碎声，窗外鸟叫的啾啾声，风吹动窗幔的簌簌声，混在慌忙急促的脚步声里，一股脑地冲进他的耳朵。
他迟缓地眨了眨眼，撑着手臂半坐起来，循着那道轮廓望去。
晨光稀薄，纪朗玉正背对着他走向洗手间，连后颈都绷得笔直，走路甚至差点同手同脚，每个动作都在透露着不自然。
“……起这么早……”
夏遇森含糊地咕哝了一句，身子一歪，又陷进了枕头里。
……
餐桌上。
夏奶奶看埋头干饭的白狐，又看了看心不在焉搅着粥的纪朗玉。
她轻轻地咳了声，余光就瞟见纪朗玉望向了这边。
“朗玉，粥不好吃吗？”夏奶奶问纪朗玉，又说：“你妈妈讲过你早晨喜欢喝黑糯米粥，我吩咐厨房特地熬的。”
纪朗玉后知后觉地啊了声，低头看了看粥，“喜欢。好吃。”舀了一口囫囵塞进嘴里，一口又一口，机械般地进食。
夏奶奶眉心一蹙，心想：这哪像是喜欢的样子。
她刚要要开口时，厨房的孙婶便端着食盘匆匆走近到纪朗玉身边。
盘子上摆着金黄酥脆的油条、冒着热气的豆浆，以及一碗红油浮动的辣豆花。
孙婶迎着夏奶奶询问的眼神，笑着讲：“小少爷天没亮就来厨房吩咐了，说要准备这些给纪少爷。”
纪朗玉怔住。
这时，旁边突然响起一道机械的电子音：“不喜欢吃甜就不要勉强，这儿又不是你家。”
鉴于夏遇森不知道几时能变回人形，又为了方便沟通，于是夏奶奶给他安排了一个打字语音机方便他白天与人沟通。
“你不爱甜口？”夏奶奶拧紧眉，眼睛睁得很圆，盯着纪朗玉。
纪朗玉张了张嘴，那句“还行”还没讲出口，身旁的那台打字机咋咋呼呼地又响了：“他喜欢辣口的。”
声音刚落下，白狐突然“嗷呜”一声，尾巴倏地炸竖起来。
原来纪朗玉悄悄伸出手掐了下它的后腿。
纪朗玉望向夏奶奶，看到老人家眉头紧锁，一脸愁闷，顿时觉得自己给人家造成了困扰，连忙起身要道歉时，就听到夏奶奶问：
“朗玉，那你喜欢摘桃子不？”
夏奶奶的语气带着一半尴尬一半期待，因为这个活动是她昨天临时起意的。家里冷清太久，难得来了两个孩子，她一高兴，看着满山的桃子，就兴冲冲安排了全家摘桃子。
如果主人公不去，那不就又变成了她们这帮老面孔大眼瞪小眼，那多没意思。
“喜欢！”
“他喜欢——”
一道是期待的，一道是冷冰冰的，两道声音齐齐响起。
夏奶奶笑了笑，“那赶紧吃饭，吃完饭我们就去后山摘桃子。”
*
“你爬上去，跳到那根树枝上，我在下面摘。”纪朗玉指了指头顶的桃树，一脸云淡风轻地跟脚边的白狐提建议。
白狐慢慢抬起眼皮，瞅了眼那撑死也就一厘米粗细的树枝，心想：这颗桃子是镶金的吗？有那么好吃吗？还要我拿命去拼。
它甩了甩尾巴，走近桃树一步，心里感叹：祖宗的提示一点都没错，跟你在一起，我会短命。
纪朗玉双眼亮晶晶地盯着白狐，看它慢慢走近那根树枝，他踮脚伸手去够，只碰到桃尖尖，“还差一点，你再走过来点。”
白狐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低头专注踩着树干前进。
阳光经过树叶罅隙洒在他雪白的皮毛上，每走一步都带着谨慎，小心翼翼。
咔嚓——
细微的断裂声瞬间传进一人一狐的耳朵里。
白狐耳朵瞬间竖起，全身皮毛炸起，而脚下的树枝突然在往下移。
“小心。”这句话卡在喉咙里未讲出口。
纪朗玉突然双手抱臂，冷眼看着树上的白狐。
唰！
利爪瞬间弹出，深深扎进树皮。白狐死死抓着树枝，在摇摇欲坠的树枝上保持着危险的平衡。
这时，它斜眼睨向树下的人，看到了纪朗玉转身离开的背影。
我靠！白狐瞳孔骤地收缩成一条细线，心里咒骂：纪朗玉，你今晚就知道惨了！
树枝这时猛地往下移动，几片树叶儿打着旋落下，白狐看了眼与地面距离，又扭头看了眼与旁边树干的距离，随即目光死死钉在另一颗桃树下。
纪朗玉正把刚摘的桃子往筐里放，悠闲得像是没有那么一回事似的。
白狐盯着那道悠哉的背影，磨了磨尖牙。
下一秒，它整个身子伏低，“咻”地一跃而起，展开四爪保持平衡，前爪同时往前抻长，稳稳落在隔壁树枝上。
白狐大松一口气，紧接着毫不迟疑跳下树，往旁边的树跑去。
纪朗玉，今天不把你咬出两个洞，老子跟你姓。
“夏遇森。”
白狐脚步猛然刹住，看到纪朗玉转过头来，眼神阴恻恻的，“我迟早搞死你。搞不死就搞残你。”
谁怕谁？白狐仰着脖子看面前俊美青年，倏地张开嘴巴。
“啊呜”一声，利齿陷进纪朗玉的小腿皮肉里。
刺痛瞬间冲上天灵盖。纪朗玉几乎是本能又迅速一手扫上白狐的脑壳，“松嘴。”
不松。白狐狠狠瞪着他，咬得更起劲了。
不远处，夏奶奶跟桃乐她们的说笑声伴着脚步声由远及近。
“松嘴，要是被奶奶看到我们打架，谁都吃不了兜着走。”纪朗玉威胁白狐。
夏奶奶什么都好商量，唯独看不惯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这要是被她见到他们两个打架斗殴，不管谁对谁错，她只有给与同等的处罚。
白狐挑了挑眉，松开了嘴巴。
……
因夏遇森还尚未真正恢复人形，夏奶奶提议既然他还在老宅，那就晚上八点之后去祠堂念经，一是修身养性，二是多跟他的前辈们处处。
夏遇森听到“前辈”两字时，想吐血的心思顿时都有了。
“等你念完经回来，已经又变回人了。”夏奶奶递给他三枝香，“天天黏着朗玉，你不腻人家都腻。再者说，你白天又精力那么旺，我看他每回都追得直喘气。”
因为他想打我，不就得追着我。夏遇森想到白天桃林的事，觉得要给纪朗玉留点反思空间。于是晚饭后没多久，他就独自上山。
祠堂里烛火忽明忽暗，但勉强能看清经书里的内容。白狐形态的他只能在心里默念，约莫十分钟后他突然顿住，瞪着经书上的字：这不《道德经》吗？老祖宗还修仙？
深夜的山巅是凉爽甚至寒冷的，《道德经》还是让人心平气和的。可夏遇森越念越发觉得自己心浮气躁。
一抬头，十七张‘前辈’们的画像在烛光中幽幽地盯着他。
夏遇森一个激灵，顿时觉得毛孔都绽开了，寒气从尾巴尖窜到天灵盖。
……
纪朗玉被吵醒了。他抱着被子坐起身，顶着个一头乱翘的黑发。睡眼惺忪的视线随着房间里那个来回走动的身影而移动。
夏遇森边擦着头发，边走去吧台给倒水喝。
“奶奶说，你的房间每天都有人打扫。”纪朗玉再次强调，嗓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什么房子那么多，客房就他这间有打扫，都是骗人的。
“奶奶骗你的。你白天也看到了，家里就那么几个老人，哪里打扫的过来。桃乐那小丫头顶多帮忙洗菜买东西。”
提起白天，两人顿时都沉默了。
纪朗玉看着夏遇森宽肩窄腰的背影，这也是他不愿意跟夏遇森同个房间的原因。
夏遇森洗完澡不爱穿上衣！
“你能不能穿上衣服再出来？”纪朗玉扶额，语气无奈。
夏遇森嘴角微微勾着，低头看了眼自己身材，抬头一看，纪朗玉已经别开头望向别处。
他走过去，痞声道：“你道歉，我就穿，不然我裤子都脱了。”
纪朗玉闭上眼睛，拉上被子蒙住头，装死明志。
夏遇森看他这副一说不过就缩头乌龟的模样，故意伸手拽了拽被角，手在被面上轻拍了两下，讲：“朗玉，爱之深恨之切，你说是不是？”
“放屁！”纪朗玉猛地掀开被子，完全没意识到此时夏遇森的姿势对他来讲是多么危险，他继续嗤笑，“你做什么白日……”
纪朗玉在近在咫尺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惊慌的脸。
同时，夏遇森在纪朗玉骤然扩张的瞳孔里看到自己近乎餍足的脸。
在这一瞬间的失神，纪朗玉抓到机会猛然挣开他，缺氧到心脏钝痛让他快速想要跳床逃开，可事实却是下巴便又被狠狠扣住。
夏遇森指节捏着他的下颌，力道重得发疼，迫使他抬头。
呼吸又在顷刻间被全部掠夺。
灼热的唇再度压下来，齿尖碾过他的唇，不容他抗拒。
鼻尖相碰，气息交融，纪朗玉只觉脑子乱成混沌，他分不清灌进肺里的氧气是谁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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