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清晨的海面带着一层薄雾,几只海鸥舒展翅膀掠过。
苏蔓换好衣服下楼,客厅外露天泳池里,一道身影正破开一片湛蓝,舒展地游弋,水纹颤颤地吻着池壁,又怯怯地退开。
梅姨抱着浴巾候在一旁,见苏蔓来了,眼角堆起细纹:“苏小姐,我去看看早餐,这个……麻烦您了。”
哗啦一声,水幕破开。
陆临舟从水中冒出,带起的水流沿着紧绷的肌理奔涌而下,自贲张的肩胛一路奔腾向下。
他抓住扶栏上岸,随手将湿发向后拢去,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眼。水痕沿着脊柱的沟壑蜿蜒,没入腰下。
他转过脸来,长睫还沾着水光,见到苏蔓,眼底的惬意更浓。
他慢慢走过去,立在她一步之遥,展开双臂。
苏蔓的指尖在浴巾褶皱里蜷了蜷,她向来厌恶仰人的视角,但此刻被他的阴影完全隐没,心底竟诡异地滋生出一种安然,倒是觉得,没有什么不妥。
“想什么呢?”他垂眸,看她发呆,“想让我自然风干?”
她恍然回神,绕到他身后,将浴巾披到他肩膀上。
陆临舟蹙眉,这显然与他预想的方式不同,转过身:“你就是这么伺候人的?”
苏蔓送他一记冷眼:“我从来不会伺候人。”
“知道了,”陆临舟低笑一声,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湿热的胸膛贴上来,“那我伺候你的那些,还算满意吗?”
苏蔓一时语塞,脸上发烧,颈侧传来湿漉漉的触感,水珠顺着交叠的皮肤滑进衣领,凉得她一涩。
早餐的时候,苏蔓见他心情不错,斟酌着开口:“跟詹先生的联合展览下周开幕,刘欣那边,刚刚经历那么大的事,我想让她好好养着,艺术馆这边就安娜自己,也真的是忙不过来,我想......”
他推过来半颗剥好的白水煮蛋:“嗯,可以。”
“啊?”苏蔓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准备的一车理由没发挥出来。
“我要出差,大概半个月左右,”他看着她咽下鸡蛋,又推了一块山药糕过来,“给你安排了司机,这段时间司机接送你,”他抬眼,“我放心。”
放心?是彻头彻尾的监视吧?
苏蔓不想吃山药糕,垂眸喝掉牛奶,唇沿留下半圈白沫,乖顺地点头:“好。”
连着几日,苏蔓都熬到凌晨才从艺术馆离开,然后天不亮就出门。
一直接送的司机哈欠连天,一对黑眼圈比眼睛还大,严重的睡眠不足。
这天天没亮,她就走出别墅,等渡船的时候,对司机说:“明天艺术馆开展,今天事杂,怕是通宵也忙不完,我今晚直接在馆里休息室凑合一夜,你不用过来接我,这些天,辛苦了。”
她脸上笑意盈盈,看不出任何破绽。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恭敬应了声:“好的,苏小姐,我等一下给小陆总汇报一下。”
苏蔓嘴角抚平,拿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
车子驶离渡船,滑入码头外昏暗的巷道。
凌晨的雾气尚未散尽,灰蒙蒙的。
司机刚踩下油门准备提速,右侧突然窜出来一道黑影。
“砰”的一声闷响,尽管司机已猛踩刹车,车头还是与那黑影撞到一起。
“哎哟……不行了,骨头断了……要死了啊……”骑车的男人应声倒地,随即发出夸张的哀嚎。
司机脸色一白,急忙下车去看。
他想去扶,却被对方更凄厉的叫声制止:“别动我!我跟你讲,我有心脏病哦,碰我一下,我就不行了!”他这边叫着,眼珠却不住地往车里瞟。
僵持中,苏蔓踩着高跟鞋走下车,冷静地看向地上的男人,嘴角弯了一下,眯着眼暗道,这演技,太浮夸了!
地上这位,正是之前在筑浪岛,给她推销“猛男一日游”的“黑泥鳅”,是她特意找来,演戏的。
她走过去,先是看看车头被蹭的痕迹,遗憾地摇摇头,又走到黑泥鳅身前,啧了一声,然后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沓钞票,蹲下身,递到他面前:“不好意思,我们赶时间,你看看,这些,够不够你的医药费和车费?”
黑泥鳅嘴上还在“哎呦”不停,手却麻溜地接过钞票,指尖飞快地一捻厚度,脸上的痛苦瞬间收了大半,哼哼唧唧地爬起来,扶起电动车:“算……算了,你们走吧!”
打发完人,苏蔓回头看向司机,发现他看着车头的几道刮痕,面露难色:“苏总,这……”
苏蔓走到车头,指尖拂过划痕,语气惋惜:“人没事就行,正好,趁这两天我忙展览,你赶紧把车送去修好,”她抬眼,看向司机,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小陆总做事一向严谨,眼里容不得沙子,要是让他知道出了这种事,难免会觉得你办事不稳重。所以,你务必在小陆总回来之前处理好,一定要去4S店去修,修得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明白吗?”
司机被她的危言耸听镇住了,咽了口唾沫,低下头:“明白了,苏总,您放心,我一定在小陆总回来前处理好。”
车子在艺术馆门前停下,司机连声道谢,感激苏蔓的通情达理与出手相助。
苏蔓微笑,拎包下车,走进艺术馆。
脚步穿过空旷无人的展厅,声音在光洁的地板上回荡。
她拎上安娜帮她准备好的小行李箱,直接走向后门,弯腰坐进提前约好的出租车里。
引擎启动,车子滑出小巷,汇入城市黎明前稀疏的车流,向着机场方向疾驰。
机舱内,长达十二小时的飞行里,她大多时间在昏睡中度过,中途醒来,勉强吃了一个餐包,便又蜷进毛毯里。
希斯罗机场,苏蔓拖着行李箱走出闸口,一眼便看到“鹤立鸡群”的周斌。
扎眼的白色风衣,一张脸泛着油光,笑起来肌肉僵硬,像蜡像馆里的假人:“陈太太,一路辛苦啊!”
苏蔓淡淡点头:“直接去拍卖会吧。”
“没问题,车就在外面。”周斌接过她的行李箱。
拍卖会设在一家老旧的博物馆里,他们到的时候,拍卖会已经开始。
苏蔓在靠后的位置落座,随着拍卖师单调的唱价,苏蔓的心口渐渐发凉。
青花瓷瓶、青铜爵、鎏金佛像、水墨古画……这些属于东方智慧与千年历史的器物,此刻却暴露在异国他乡,在纯粹逐利的目光下,成为一件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她是为了老榆木茶台而来,预算有限,哪怕内心波澜万丈,也只能攥着手里的号牌,垂着眼,默默等着。
屏幕上,终于出现老榆木茶桌的影像,苏蔓坐直身体,安静听着拍卖师冗长的介绍。
周斌此前打听过,这次来竞拍的大多是小收藏家,没有挥金如土的收藏大鳄,按预估,溢价至二百万刀,基本就可以拿下这老榆木茶台。
苏蔓压低声音问:“周老板,当年我二叔拖你出手的这个茶台,你们赚了多少?”
周斌尴尬一笑,摇摇头,没说话。
苏蔓冷笑,原本这场拍卖会是不用她亲自出面的,但说实话,她信不着周斌,所以才宁愿冒险,也要亲自过来现场。
竞价攀升到一百八十万时,侧门打开,一个人悄悄坐进来,隐在阴影里,周斌瞥了一眼,很陌生的亚洲面孔,未放在心上。
然而,就在拍卖师以一百八十万即将落锤的时候,阴影中的人却迅速举牌:“二百八十万。”
所有目光,或好奇或惊诧,齐刷刷地向后看去。
苏蔓蹙眉,还以为可以按低于预估价拿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张口就多了一百万:“三百万。”她继续举牌。
“三百五十万。”
苏蔓暗暗咬牙,再次举牌:“四百万。”
全场静默了一瞬,拍卖师殷切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阴影里的男人微微停顿,对着耳机低语:“先生,已经四百万刀了,还要再加价吗?”
苏蔓攥紧拳头,四百万刀,折算下来再加上复杂的关税流程,已经超过三千万,这已经是她所能动用的全部现金了。
阴影里的男人再次举起号码牌:“四百八十万。”
数字报出的瞬间,苏蔓感觉周围万籁俱寂,所有声音都被抽离。
回程的航班上,她始终没有办法闭上眼。
舷窗外是凝固的墨蓝,偶尔有流云掠过,像绝望的灰烬。
上飞机前,周斌跟她保证,会尽快查清那人的底细,看看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苏蔓心里明白,这一次失之交臂,这老榆木茶台,恐怕,再难寻回来了。
飞机降落在海丽机场,她打车直奔艺术馆。
展览还在继续,前厅灯火辉煌,她避开人群,像一道影子,顺着后门拐进去。
安娜此刻正跟几人寒暄,余光瞥见她的背影,刚想开口,却被旁人叫住。
苏蔓无心他顾,打开办公室的门直接进去,行李箱落在门口都没发现。
室内光线昏暗,她没有开灯,几乎是将自己摔进办公椅里,沉重的挫败感渐渐漫过头顶,她疲惫地闭上眼。
“舍得回来了?”一道低沉的男声,在寂静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
苏蔓浑身剧震,心脏都差点停跳。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循声望去。
角落的真皮沙发里,陆临舟好整以暇地深陷其中,修长的双腿交叠。
他看着她,眸光深邃不见底,嘴角一抹弧度,冷得她几乎发颤。
她吓得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差点叫出声。
“怎么,见鬼了?”
陆临舟起身,缓步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两人隔着办公桌的距离,一瞬不瞬地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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