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衍想，有些人天生就被爱包围，还不自觉地将爱给予全世界。
这个全世界里，包含了他。
他收紧手臂，将狐狸抱紧，生怕勒疼对方，又稍微松开些许。
怀里的小狐狸动了几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挣扎。他装似在看前方的路，却不知道该往哪去，注意力大部分都落在小狐狸身上。
“秦时衍，还有走多久才能找到人类村落？”
“应该是这个方向。”
叶小狸眨巴两下眼睛，很少听到秦时衍会给出这样模糊的答案。某人一向行事果断，干脆利索，但这时候却没有个准信。
他扭头望向遥远的天际，除了茫茫白雪，还是茫茫白雪。
他相信秦时衍的判断，这个方向上应该有村庄，而且他们可能已经到了。他下意识地拽紧某人的衣袖，回头看过去，果然是一张死感愈发浓重的脸。
——村庄消失了。
平稳前行的态势突然一滞，叶小狸的目光顺着秦时衍的视线落到脚下。
秦时衍将小狐狸放在旁白倒下的枯树干上，移开没入雪中的脚，挖开更大的雪洞，黑土上逐渐出现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刀。
叶小狸坐在枯树上，探出脑袋看那把刀，有点熟悉的感觉。
他看了一阵子，秦时衍还在继续挖，不时挖出他没见过的人类物品，惊叹不已。
忽然，阴冷的风吹乱了长发，他整理头发的时候，很自然地侧开脸，望向左侧的枯树林。雪风后的世界，难得沐浴在阳光中，枯树林却没有被眷顾。
除了在小木屋那片领地看到的天然植物，这个世界的植物好像都在那场灾难中消失了。余下大片枯而不朽的树林，密布在每一个角落，就像林立的墓碑，昭示和平年代的消亡。
这个世界生病了。
他在胡思乱想中，突然发现树林中有异动。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不确定是不是幻觉——一个模糊的灰色人影站在枯树下，缓缓抬起手，向他招了招。
那个灰影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五官。
好像在笑。
又好像在哭。
灰影又招了招手，似乎迫切地希望他能过去。
叶小狸弯身，团了个雪球砸在秦时衍脑袋上。
秦时衍无奈地拍去头上的雪花，那起长刀大量，在刀柄一侧摸到镌刻的痕迹，但刀身被腐烂，看不出上面刻了什么。
他淡淡道：“别闹。”
“那边有人。”
叶小狸晃着腿，伸手指向远处的枯树林。
秦时衍警惕地抬眸，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刻意收敛的恐怖气息瞬间爆发。一股气浪从他的位置为中心辐射散开，远处压满新雪的枯树被震得抖了几抖。
积雪咯吱咯吱砸落，雪尘分飞，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这怎么做到的？”他意外中又满是惊喜，“教教我。”
秦时衍移开视线，刚才感受到陌生的气息，立马就行动了。行动后才反应过来，一个正常人类不应该有这些能力，哪怕是异能者也极少有这样的强悍。
白担心了。
小狐狸跟本不在意这亿点点细节。
这些一想，他回过味来，上扬的唇角逐渐往下压，好不容易回暖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叶小狸挠挠头，难道是嫌弃他资质愚笨，根本学不会，教起来特别麻烦，而某人最怕麻烦。他想通缘由，但某人要真不想教，绝对会直接拒绝。
既然没拒绝，说明还有希望。
他嘿嘿笑了两声，也没有催着立马学，扭头望向枯木林，惊奇道：“那人还在！”
秦时衍望过去，除了枯树和雪，什么都没看到。
“过去看看？”叶小狸是询问的语气，话还没说完就跳下树干，往树林走去。
小狐狸窜得太快，一根黑色的影子从秦时衍脚下快速延伸，钻进雪地里，从小狐狸脚边悄无声息地冒出，缠住他的脚。
“嗷呜！”
叶小狸吧唧摔在雪地中，爬起来摸摸发凉的脚踝，一脸茫然。
秦时衍蜷了蜷手指，观察小狐狸的表情。
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他莫名气堵，快步走向小狐狸，将其重新抱进怀里。
叶小狸的目光一直盯着树林，纤细的手指屈成爪爪状，在某人的胸前挠了记下，软乎乎道：“过去看看，好不好？”
秦时衍：不。
“他们没有恶意。”叶小狸拧紧眉头，“他们很需要帮助。”
秦时衍的眸色冷下几分，只是因为对方需要帮助，所以就会给予无条件的付出，不管是一只污染怪物，一株杂草，还是一些不明来意的生物。
他的声音冷下来：“不去。”
叶小狸害怕地拽紧秦时衍的衣袖，一方面他直接必须去看看，另一方面也害怕单独过去。回头想想，秦时衍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类，灰影也不知道想带他去哪里。
秦时衍的安全很重要。
灰影的求助也很重要。
他在心里重复了几遍“我很强”的，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稍作权衡之下，他挣脱秦时衍的怀抱，落入雪地中，“在这等我，别乱跑。”
秦时衍：“去吧。”
叶小狸：QAQ
怎么不上当？
之前只要他坚持，某人嘴上说不同意，但最终还是担心自己跟过去的。果然，他连普通朋友都够不上，所以一点都不重要了。
叶小狸嘤嘤两声，往树林里走，回头看了几回，这个人类真不打算跟上来。
要不，别去了？
不远的树林里，又多出现了几个人形灰影子，整齐划一地向他招手。
这些不是污染怪物，在这个世界被统称为幻影，在叶小狸的认知中，清楚那是已死之人被滞留在世的灵质。
他们，不，它们不知道被困在这块土地多长时间，“身体”透灰稀薄，残留的能量已经地到无法离开被困地太远的距离。
随时都会消散的灵质。
叶小狸是仙狐，对于这种“非人类”的存在没有特别的感官。妖仙、精怪、石头、草木等等，和它们是一样再正常不过的存在。
在这个世界里，还有人能“看”到它们，感知到它们，帮助它们吗？
虽然叶小狸对这个世界了解不深，但曾经听过的故事里，让他明白无论在何时，任何的群体，都有好坏之分。
这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
眼前这些灵质，没有恶意。
它们遇到困难了，很需要帮助。
在看到它们的那一刻，心底的悲鸣就被勾起了。
但是这个世界病得太严重，需要帮助的生灵何其多？他不过是一个连基础火球术都不会的小狐狸，他的能力很有限。
哪怕平常嚷嚷自己很强，又如何呢？
他仰头望向乌沉沉压下的积云，这个世界很高，谁都当不了谁的救世主。
几分钟后。
秦时衍冷着脸，背上小狐狸走进枯树林，淡淡道：“往哪走？”
“左边，再左点，不对不对，它们出现在右边了。”
叶小狸双手抱住秦时衍的脑门，撑起上半身扩大视野，没有方位感，一下子指向左边，一下子指向右边，比天气还善变。
早早做养出一身肥膘、做好扛饿准备的狐狸，没料到经过一个漫长的凛冬，体重不减反增，肉乎乎一团的骑在秦时衍背上，秦时衍脚下的雪印都深了几分。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回想为什么会答应这只狐狸进来。
几分钟前，快走进枯树林的叶小狸突然跑了回来，在他庆幸不必浪费时间时，小狐狸挑了快雪地蹲在那画圈圈，摆明不肯走了。
小狐狸的手指在雪地上画了一圈又一圈，纤细好看的手指被冻得通红，时不时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嘤嘤两声。
“撒娇没用。”
……
他一把将背上的行李放下，率先迈步往枯树林走，“天黑前必须出来。”
在小狐狸三次差点跑丢后，他把这只毫无方向感的狐狸背了起来。
走丢了还得找，太麻烦。
脖子左侧的红痣被冰冷的指尖划过，他的动作一滞，装似不耐烦地握住那只不安分的手塞进领口，温热的体温逐渐驱散手上的寒意。
他的体温比正常人类低很多，加速体内血液循环，很快身体暖和起来。
叶小狸的手被捂热，惊奇地扒拉两下，把被风吹红的鼻子埋在暖哄哄的背上取暖。
越来越多灰影在树林间出现，像缓慢流动的潮水汇集向某一个目的地。它们“走”几步，就回过头向叶小狸招两下手，生怕他没跟上。
叶小狸把脸贴在某人的后脖颈，憋了半天的话，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秦时衍，会不会觉得我很圣母？”
圣母这个词，他是从廖薪海那里学来的。
后来他问梁嘉欣，这个词曾经代表宽容、善良、仁慈，在这个时代是骂人的话，好心泛滥、多管闲事。
他也很难去解释自己为什么非要去掺和眼前的事，只是觉得谁都不去帮忙，它们太可怜了。
“想做就做。”秦时衍的声音古井无波。
叶小狸愣了愣，想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这个世界很危险，遇到强大的污染怪物，他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秦时衍停下脚步，还是那句话，“想做就做。”
有些事情，总得要有人去做。
叶小狸听到秦时衍的心声，却没明白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在支持他的决定，又像是在说别的很重要的事情。
他把这事记在心里，突然发现自己的思虑过重。
——根本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想做就做，结果好坏谁也不知道，尽自己所能就好。
在来到这个世界后，很快进入凛冬，漫长的孤寂总是会他不自觉沉下心来，很多纷杂、空洞的思考流过脑子，又悄无声息地溜走。
他甚至还迷茫地思考过，自己被带到这里，不会是来拯救世界的吧？
这个想法超级荒谬，而且也太看得起他了。
秦时衍的话，就想一把锋利的大剪刀，将他如乱麻的思绪统统剪断。
想干嘛就干嘛。
自己开心最重要。
他开心地抱住秦时衍，毛绒绒的脑袋在后脖颈拱了拱，软软甜甜的声音似是裹了糖，“秦时衍，你信我吗？”
“我觉得能帮上它们，不，我能帮到它们的，就像我知道能治好你的污染病一样。”
肯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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