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族长府格外热闹，主要是刘闵虽年老却不减活力的大嗓门，几乎是开口就让府门震了一震，门口的两名卫兵你看我我看你，一见这回来人不仅是老族长那干孙女儿，还有义女的外祖母，他们年轻人怎么说也不好和老年人计较，更何况……
“老头！干什么呢磨磨唧唧的，我家小梧这些天去给植灵看病你怎么说？”
两名卫兵最终选择当作没看见。
在刘闵的话语轰击下，老藏终于从会厅里走了出来，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托着后腰，“哎呦……吵得我头疼。”
刘闵对他可再了解不过了，他们年轻时两家就有交好，刘闵和老藏差不多算是同辈兄妹的存在。见状刘闵抽了抽嘴角，作出一幅了解的样子，“既然这样，我们就进去坐着谈谈吧，族长。”
“……”
老藏一手捂着额，一边疯狂朝唐梧眨眼示意。
唐梧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刘闵一把拍掉了他挡在额角的手，推着他的肩强制将人往会厅回走。老藏一脸欲哭无泪，还想转头暗示唐梧，刘闵已经冷笑着说，“老头你眼睛是不是抽了，怎么不找那小兽医看看。”
唐梧跟在后面进了会厅，“族长，祖母只是想找您了解一下我摆医摊为植灵看诊的事是否经过您的批准，你如实说就行。”
老藏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他哪里不知道面前这个活阎罗的脾性，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放任她疼爱的小宝贝冒险去给植灵看诊，恐怕当场变成老虎把他生吞了。
直到老藏被推搡着在柔软沙发椅上坐下，他才仿佛找回自己的魂魄。唐梧拿起桌上的茶壶替他斟了杯茶，而后又给刘闵递了一杯。
刘闵接过茶后没有喝，而是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唐梧，自己的外孙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礼数了？
随略微沉顿片刻，随即转手将茶杯放在了桌上。
“老藏啊你看看，小梧这么懂礼数的一个孩子你怎么舍得让她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呢？”
老藏端着茶杯在唇前微微吹动，而后猛喝了一大口，没看刘闵。
“怎么能这么说呢，小梧也是我的干孙女，我怎么会舍得让她涉险。你是不知道，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来，这段时间这里也发生了很多事。小梧也长大了，或许也该放手让她自己选择了……”
老藏说着正要再喝一口茶，刘闵却忽然将桌面上自己的茶杯拿起又重重放下，杯底碰在桌面上，发出清脆声响。
老藏顿时一个激灵，就听刘闵的声音传来，“什么自己选择，她年纪还小不懂两族关系紧张，也不懂战争到底有多残酷。她小时候，那场战争我们把她带走了，这一次我同样，可以带她走，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去面对这些？你说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那你倒是说说，是什么事可以让一个对战争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忽然就开始为和平考虑了？”
老藏的眉头轻微皱起，端起茶杯想要喝茶，最终却只吹了吹浮沫，放下茶杯。
唐梧见状看向刘闵：“祖母，其实我……”
刘闵没看她一眼，盯着老藏道，“我还是想听听你这个族长怎么说？难道摆医摊这种事不用经过你批准吗？”
“……还真不用。我只管城内族人的事，小梧在的地方已经靠近植灵族了，我管不了。”
刘闵一手撑着沙发，一脸怀疑地看着老藏，两人无声对峙片刻。
就在这时，会厅的门忽然被敲了两下，有人从外面推门而入。
见到来人，唐梧几乎像是见到了救世主。
“叶大哥！”
“嗯，就是这样。”
叶桑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用最简洁的表述说了一遍，而后看向若有所思的刘闵，“刘夫人，前段时间小梧来我医馆帮忙学习，我看得出来，她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而且，她这几天去给植灵摆摊也没有遭遇您说的危险。”
“其实，我们也不能对植灵一概而论，他们也不是全是坏的，也有人愿意站在小梧这边为她撑腰的，不是吗？”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叶桑看向唐梧，轻微弯了弯眉眼。
唐梧怔了一下，还没等她体味到叶桑的意思，后者就已经收回视线。
待叶桑说完，刘闵沉默一阵。
老藏在一旁很合时宜地附和道，“是嘛，就算一只母鸡生的蛋一窝都有不同呢，植灵也分好坏。小梧也是出于好心，这个年纪的孩子啊，就是善良……”
最后的话被刘闵一眼刀过去强制结束了。
刘闵摩挲着手指，许久叹了口气。
正当唐梧以为她终于要松口时，却见她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速度之快简直让人担心她会不会血液来不及上头。
刘闵：“小梧，先跟我回家。”
“啊？”
唐梧下意识看向叶桑，后者也正好朝她投来视线，轻轻摇了摇头，薄荷绿的双眼中透出几分无奈。
夜色渐深，浓重的月色层层叠叠地铺开，在暗空中呈现幽兰一般的朦胧神秘色彩。
唐梧就这么倚在窗边，仰头看着那轮半弯的月亮。看了一会儿，她低头，转向窗边那个穿着粉红色罗裳、年龄与她相仿的女孩。
“樱桃，你要不进来坐坐，外面站着累不累啊。”
“这……不行吧。夫人让我看着你，我又不是小姐，自然只能在门口守着。”
唐家府中的大部侍从自唐梧父亲失踪，苏青接手府中事务后就被遣散了，其他的这阵子则都回家去探亲了，只剩下两个管事留在这里。
樱桃是跟刘闵一起来的侍女，刘闵连府里两个管事都信不过，偏要让自己的贴身侍女来看着唐梧，可见是铁了心不让她出去了。
唐梧颇有些无奈，自从族长府回来后她就被禁足在房间里。但她还约定了一名病患明日要去她那里打点滴，况且她在植灵打的招牌这两天才刚有点起色，被晰城的贫苦人家所依赖，若她明天一声不回就缺席，恐怕好不容易在植灵那里积攒的一点信任又功亏一篑。
刘闵铁了心要阻拦她，唐梧也是铁了心要去。
她屈起手指敲了敲窗棂，在少女看过来的时候冲她弯起唇角一笑。
“我难道表现得就很像小姐嘛？我都要无聊死了，进来陪我下棋呗。”
樱桃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缓缓推开门。
天空中明月转过小半边天。
唐梧伸了个懒腰。
对面的樱桃半趴在棋盘前，仔细观察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
“我下在……这里！”
半晌，她“啪嗒”一声落下白子。
外面街上传来打更声。
“樱桃，我有些渴了，要不我去拿点花果茶来。”
“好……啊——不行！”
樱桃说到一半才仿佛猛然响起自己的职责，直起上半身来。
唐梧眼皮一跳，以为她要说什么她要盯着她不能走动之类的话，谁知却听少女说，“你是小姐，自然得我去拿。”
唐梧怔了一下，随即微笑，“也好。”
樱桃提着裙子站起身，才往门口走了几步，又倏地刹住，转过头来，“等等！”
唐梧放在衣袖里的手微微一顿。
樱桃：“可别趁我不在偷移棋子！”
说完这才跨出了门。
待脚步声在黑暗中远去，唐梧这才从袖中掏出一封写好的书信来，她将信封捏在手中，小心地走了出去。
灶房的位置离唐梧的屋子比较远，樱桃又不熟路，自然要去得久一些。要说离唐梧的屋子最近的建筑，应当是日常负责她房屋打扫和起居的王婆的住处。
唐梧小跑着，三两步便来到了王婆的小院门口。
这信是方才樱桃还在门口站岗时她在屋里写的，眼下她找到王婆，道，“我这几日恐怕都出不了这院门了，只是我与叶棠她明日有约，不想她空等了。您可否替我跑一程，给驿站的加急信使，送到军事基地，明早便可送到。”
王婆斟酌片刻，应下要求。
回去的路上，唐梧估量着时间，在樱桃端着茶水到来之前坐在小方桌前，抬手落下了一颗黑子。
樱桃看见她这一动作，吐槽道，“这么久才下。”
……已经不早了。
初升的旭日裹着清晨的薄露，刚刚透过围墙照进院中。
墙角下，少女背着一袋用桌布裹着的干粮和不易碎的器械，手脚并用地扳着院中那座围墙一半高的假山。好不容易登顶，她回头看了眼自己屋中，樱桃因为昨晚熬得太迟这会儿还正睡着，收回视线时目光流过下面的鱼池，恰好与一尾前来换气的锦鲤打了个照面。
“……”
唐梧一只手扒住了墙头。
按照现在的时间，她从这里开始，或许走不到摊棚就会被樱桃发现她不见了，恐怕出去后得加快教程了。
正在她翻上墙头，找准落脚点准备一跃而下的时候，忽然间余光瞥见对面墙头一道朝这边跑来的黑影。然而只与那双薄荷绿的眼眸对视刹那，她来不及反应，便已经下了墙头，再抬头去看时，黑猫已经掉头离开了。
唐梧便在市集上走，便回想刚刚那眼。
叶桑居然会在这时出现，难道他原本是想来帮她出去的吗？
不然她也想不到别的理由。
小白虎背着肩上沉重的包裹，为了不引人注目还得专挑不起眼的小路走。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这几倍的体型差，她当初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当成是猫的？
……要真是猫就好了，身轻如燕，最适合做偷鸡摸狗的事。
这样想着，唐梧看向前方，就快到边界了，她看着太阳估摸一下时间，送了口气。
这时，一道马蹄声自身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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