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所见的感受远比耳朵听到的要更为强烈。
在下凡之前，金蝉子觉得自己是做好准备的，也觉得自己能接受这个事情。
可真当亲眼目睹，那种窒息感突然袭来，掐住他脖颈的时候连同他的视线一起牢牢锁住。
甚至能感觉到猴身上的石化顺着视线一点点攀爬到他身上，将他也一并变成石头。
“悟、悟空……”
干涸的双唇一开一合，游丝一般的声音艰难地从喉间钻出。
苍白面庞痛苦地扭曲着，瞄着金纹的眼尾染上殷红，那双怜悯苍生的眸子氤氲着水汽，朦朦胧胧地望向眼前。
垂落的双手紧握，指尖深深陷入肉里，一滴鲜红的血珠从指缝里流出滴落下来。
发麻的双腿终于有了一点知觉，艰难地抬起往前迈一步，这一步仿佛踩进泥里，身体踉跄着就要往前倒去。
在一旁守着的迦叶眼疾手快连忙搀扶住他，得了一丝支撑，金蝉子恍惚地抬起头，耳边忽的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嘿我说师父，您都修成正果了，怎么走起路来还这般不小心，这云又不是吃人的泥，怕什么，只管踏实地踩下去便是。”
记忆里，那猴儿也是这般搀扶着他，嘴里念叨着些调侃他的话。
怔愣间，眼前变得清明，金蝉子看清了旁边这人是迦叶，不是悟空。
悟空，他的徒弟，此时还在不远处的山头上。
金蝉子猛地吸了一口气，推开迦叶的搀扶，稳了稳身形继续朝前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脚步渐渐快了起来，最后跑着奔向石猴。
在他们落地时，唐曾就醒了，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和尚，默默抱起哪吒扶着杨戬退至一旁。
“来了两个和尚，功德挺高，你此前应该认识。”
听到是和尚，杨戬就知道来的人是谁了，就是不知道另一个和尚是谁。
“应当是孙猴子的师父唐僧，也叫金蝉子。”
再次听到师父俩字，唐曾已是无波无澜，就这样静静看着。
大概因孙悟空是三人组里情况最为惨烈的，眼前的和尚外露的情绪要比玉鼎真人更为激烈。
整个人都在打颤，喉间压抑着呜咽的泣音，手掌颤颤巍巍攀附到悟空脸上，轻轻捧着，指腹擦过石化和干瘪的皮肤。
“怎、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说你只是下来看看啊！！”
“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悟空啊……”
迦叶道了声佛号，缓步走到金蝉子身边，蹲下轻抚他的后背。
“金蝉子你冷静些。”
“你要我怎么冷静？！”金蝉子一把推开他，怒目圆睁，歇斯底里地吼道。
“他可是被封佛号的，他可是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斗战胜佛，一身的功德就这么全都散尽了，你要我怎么冷静！！”
“本来这一切该是我受的啊！没有八戒拦着，这一切本该是我受的啊！！”
字字泣血，如鲠在喉。
金蝉子跌坐在地上，不住地摇着头，嘴里还在喃喃念着：“本该是我受的啊……”
殷红的眼尾染了一滴血珠，顺着苍白脸颊无声落下。
明媚的天空顿时布满乌云，一层层压在头顶上，阴郁地让人不敢抬头看。
身侧的热意被冷风吹散，唐曾看着沉默下来的两人，又转过视线看向那尊一动不动的石猴，片刻将怀里的哪吒交给杨戬。
“要下雨了。”
怀里突然多出一份重量，杨戬下意识伸手抱住，顺着声音看向唐曾，“你……”
“我们得找个地方避雨。”
唐曾的声音很平静，似乎一点也没受眼前的影响。
这让杨戬对他又有了新的认识，刚刚那一幕他虽说看不见但听得到，金蝉子对孙猴子的哀戚任谁见了也会有所动容，可唐曾却淡然的像是没看见一般。
明明是山间精怪，在这一刻却有着神明的冷漠。
上一次碰到如此冷漠的人，还是他那位高坐上位的好舅舅，玉帝。
唐曾伸出手想要抱起石猴时，一只手猛地擒住他，眉眼温顺的和尚此时目露警惕，“你要对他做什么？”
他的力气很大，攥得人一阵生疼，唐曾挣了挣没挣脱开，坦言道：“带他避雨。”
金蝉子这下才回过神来，他凝视着面前这个清秀俊朗的年轻人，余光一瞥看向眼覆灰布的二郎神。
恍然想起之前太白金星和他透露过的事情，质问道：“你就是被太白金星委派送他们回天庭的人？”
“是的。”
“如果我有心拦截呢？”
“那得看你拦不拦住。”
唐曾冷冷地和他对视，被擒住的右手一个翻转抓住他的手腕，向外一推。
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迦叶适时起身，朝唐曾行了一礼，“哦弥陀佛。”
“施主莫要介怀，我师弟只是思徒心切，并无恶意。”
“呵，和尚这话骗骗自己就好。”
唐曾又不聋，话都那样说了，真信了才有鬼呢！
二郎神疑声：“迦叶尊者？”
知道他看不见，但迦叶还是朝他行了个礼，“许久未见了，二郎真君。”
“迦叶尊者怎么会想着下凡？”在杨戬的印象里，这位尊者可是贴身跟着佛祖，不轻易离开大雷音寺的。
“说来怕二郎真君笑话，贫僧此番是跟着金蝉子来的，金蝉子性急总是要多看着点才行。”
杨戬不置可否。
在取经结束，金蝉子恢复前世记忆的同时，前世的性情也跟着回来，急急燥燥都不像个持斋礼佛的和尚。
冰封时期还没来临前，他好几次都听到孙猴子找他抱怨这事，说现在的师父比他花果山的猴子猴孙还能蹿，一会儿没看着就找不到人。
要是别人出了什么事永远跑第一个，生怕自己赶不上热闹。空闲时不去礼佛听经，三天两头找他过两招，他都要被烦死了。
孙猴子说的这些事中，杨戬也亲眼见过几回，那金蝉子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从头到脚都找不到曾经唯唯诺诺的唐僧样。
从过往记忆中脱身，杨戬轻唤一声：“唐曾？”
“怎么了？”
“你叫他什么？”金蝉子诧异。
“唐曾。”
不得不说，唐曾和唐僧两个名字很像，稍一说快点就很难分辨。
迦叶捻着手上的佛珠，低眉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见金蝉子还挡在前面，伸手拉拽了一下。
“金蝉子，莫要挡住别人的路。”
“你……”
金蝉子仍由迦叶拉扯，目光直直盯着唐曾那张脸，又看向旁边的杨戬和他怀里的哪吒，最后落在身侧的石猴身上。
这四人配置莫名的有种似曾相识。
太白金星还真的没有诓骗他。
“你要带他们回天庭？”
“对。”
“为什么要送他们回去？”
“接了太白金星交代的任务，自然是要完成，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
金蝉子后知后觉的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他回头看向迦叶，问：“你知道吗？”
“我岂会知道？”
趁着他们说话间隙，唐曾迅速地将石猴背在身后，抓过杨戬的手腕带着他往山下走去。
“你在生气吗？”
“我不该生气吗？”
一个个的，没完没了，走了玉鼎来了嫦娥，嫦娥没了就来金蝉子，后面还不知道要碰见多少拦路人。
“即使这么多人阻拦，你还是没改变心意？”
“哼，他们越是拦，我就越要去。”
“那你还是莫要继续治疗我们了。”
“为什么？”
“你不怕后续治好我们，我们联手一起对付你吗？”
如果真的抽丝剥茧的深思下去，就会发现这件事里里外外都透露着诡异。
要带他们回去是一件事，救治他们又是一件事，明知道回去就等于送死还是强硬的带他们走，知道最后结果会不好却又偏偏要治好他们的伤势。
曲曲折折，繁琐得跟一团乱麻。
而且太白金星找的也不是别的什么神仙，就随便在人间的一座山头上找的小精怪。
要说这件事很重要，可选人上又那么的随意。
杨戬现在也说不清，这件事的背后到底是怎样一个真相。
或许真的要等回到天庭时，才能解开这种种的谜团。
但现在能确定的是，如果他们三人都治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在知道是要回天庭后肯定会直接和唐曾打起来的。
“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舍得吗？”唐曾避重就轻地回答。
“等你们真好了的那天，有手有脚能跑能跳有法力有仙术，想做什么就去做，何苦为难我呢？”
“说的也是。”
到时候，他们三人都可以直接回天庭要个说法，干嘛要为难这么个小精怪。
这么想着，杨戬忽的起了个念头，和他商量道：“我忽然想到，既然如此何不直接找个地方专心治疗我们？等我们好了再自行回到天庭，你也不用带着我们跋山涉水。”
“不要。”
“为何？”
“我不相信你们会自己乖乖回去，所以还是我带着你们回去比较好。”
“可是你都不认识路。”
“……”
唐曾闭眼深吸一口气，抬腿就踹了他一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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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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