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恳请仙者庇护他们。”
“……我尽量。”
得到一句回应，嫦娥单薄的身形微微一颤，仰起头看向天际那轮明月。
“啊，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看向那里了。人间变了几遭，我也不复原来模样。”
“……”
唐曾静静听着，目光平静看向她。
月华的挥洒下，嫦娥整个人从发丝到脚跟都白得发亮，在昏暗的环境里成为一抹微光，盈盈照亮周遭一切。
“仙者可知世间万物皆有时间？连时间都有时间……终于、我的时间也到了。”
“可惜……再也无法……见到……”
话音未落，倩丽的身影突然散开，点点白光如同被惊扰的萤火四散分离，朝着远方飘去。
唐曾无波无澜注视着眼前一幕，缓缓抬起手，接下飘来的几点白光。
掌心升腾的水汽和白光混合一起，化作两根冰凌落下，周身散发着独属于月华的莹润光泽。
唐曾垂眸，凝视片刻，轻轻捏起穿戴在左耳上。
指尖从寒月冰凌擦过，唐曾收起过往思绪，一如昨夜里无波无澜地注视眼前快要失控的人。
“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她的时间到了。”
“什么？”
杨戬是想怀疑唐曾的，可几天相处下来他也知道唐曾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一个平时处处忍让、被妖怪追着打也得借他的手才能除掉对方、不到最后一刻几乎不爆发的人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
何况嫦娥性子温良，也做不出像金蝉子和猪八戒那样激进的阻拦行为，唐曾都没对这两人动手，又怎么会对嫦娥下手？
内心里的声音不断寻找借口为唐曾开脱，但杨戬也清楚的知道只有唐曾知道真相。
“这是她最后的遗言，世间万物皆有时间，就连时间都有时间，她的时间到了。”
“时间？”
杨戬脑子飞快运转，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快到他来不及抓住。
“原来神仙和凡人也一样，时间到了就会消散于天地间。”
“！”
杨戬猛地抬起头，布条覆盖着双眼，但他清晰的感知到唐曾就站在他面前。
不过一句感慨，落进杨戬耳朵里却分外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这样相似的话。
可是在哪里听到的，又是什么人说的，他一时间竟想不起来，脑子里只有闹哄哄的议论声。
“走吧，太阳快落山了，这带不安宁换个地方歇息。”
“……”
杨戬没吭声，脑海里还在咀嚼这句话。
太阳、落山……
他好像想起来了，那是在金乌陨落时，有人在耳边说过，金乌的时间到了。
是玉帝的声音！！
“唐曾！”
杨戬倏然擒住唐曾的手腕，力气大到几乎要将这截纤细的手腕捏碎。
唐曾皱眉，任由他抓着，问：“怎么了？”
“你当初为什么要接下这个任务？”
“……这个问题我回答很多次了，不是吗？”唐曾无语，手腕一转轻松挣脱他的桎梏。
“没必要一直细究这个问题，只是偶然间发生的一个变故。”
唐曾转过身抱起哪吒又背起孙悟空，看着还呆愣原地的人，叹息道：“即便不是我接下，也会是其他人，现在明白了吗？”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有脑子的都能听出是怎么一回事。
这件事不是因唐曾而起，而是这件事随机匹配给唐曾。
想明白后，杨戬忽的轻笑一声。
真是寡居多年，连脑子都冻僵了，这么明显的一个局他到现在才看清楚。
不对，该说一开始就知道是那位为他们设下的局，只是他们本能的想要抗拒，以至于忽略了最后的目的。
这天庭，真是不去不行了。
有些事有些话，还是当面对峙比较好。
“如果去到天庭，他们不给你封号不让你位列仙班，你要怎么办？”
唐曾被问得莫名，答道：“就回米土山继续当我的妖呗。”
“呵。”
又是一声轻笑，唐曾不禁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刺激大发出现精神错乱了。
“你没事吧？”
“没事，我的眼睛何时可以复明？”
“可能没那么快，晚上再看看。”
“好。”
激烈的氛围以一种诡异的平和终结，唐曾瞥向突然乖顺下来的人，用肩膀撞了一下对方。
“想明白了？”
“差不多。”
“不再纠结我的身份目的？”
“还是会的。”
杨戬已经了然，这任务或许是随机给到唐曾，可他在整件事里也不全无辜。
他的身份成迷又态度暧昧，一言一行总是会在无意间推翻从前的言行，给人一种想要深究下去的矛盾感。
唐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白浪费他的时间了，不过转移目标也算达到目的了。
是夜，唐曾寻了处干净的山洞将伤残三人组安置在里面，便独自出门觅食。
概因杨戬这个挑嘴的，之前那只雉鸡精怎么劝说都死活不吃，唐曾也不想带上累赘，于是就丢弃在那个山头留给其他妖怪享用。
山洞里没点火，只靠唐曾留下的那颗明月珠照明，其实一瞎一藕一石，三人凑不出一双好眼睛，照不照明意义不大，可唐曾还是留下了。
杨戬抱着哪吒靠在石壁，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从前的种种，从他还是凡人到司法天神又到现在这副模样，画面一个接一个独自浏览着。
忽的，怀里有了动静。
被包裹在法袍里的藕娃娃有了一丝扭动，杨戬起先还以为有妖怪闯入，可手感摸着动静就是从哪吒身上出来的。
僵硬的四肢躯干开始变得柔软，向外伸展，光滑的藕面有了皮肤纹理。
“哪吒？！”
杨戬惊讶于其中的变化，手掌不自觉抚上哪吒脸庞，那里呆板的平面逐渐显现五官，嘴唇、鼻子、眼睛，每个器官越来越清晰可见。
“哪吒！”
“……嗯……”
一声轻呢，震得杨戬心神一晃，他没想到哪吒会这么快恢复。
怀里的藕娃娃展开了身形，杨戬已经没法再单手抱着他，便改用双手支撑着他坐在自己腿上。
“哪吒你感觉怎么样？”
“嗯……”
哪吒蹙眉，紧闭的双眼微微颤抖，细密的睫羽在抖动间缓缓张开，视野还未清晰，耳边不断听到断断续续的呼喊。
“谁？”
“哪吒！”
“二、二哥？！”
“是我。”
听清是谁的声音后，哪吒唰一下睁开眼睛，连忙去寻声音来源。
等眼前人的面庞逐渐清晰，哪吒眼里的惊喜顿时变得错愕。
“二哥？”
“你感觉怎么样？”
“我、我……你的眼睛怎么了？”
“一些陈年旧伤，不要紧。”
哪吒挣脱他的怀抱，蹲在身侧，稚嫩的小手虚虚抚过杨戬的眼睛。
欲言又止过后，他收回目光，意外瞥见对面有片阴影，侧目过去，眼底又是一阵惊愕。
“大圣他他、怎么变得如此模样？！”
“暂不得而知。”
其实谁都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可到要提起时都只能拿一句不知道来化解过去留下的痛楚。
哪吒垂下头，无力地靠坐在墙壁上，双拳用力攥着抵在腿上微微颤抖。
“都怪李靖那厮突然出现拿宝塔镇我，不然我早就去找你们汇合，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
杨戬听着他的愤慨，想到先前接他出宝塔的场景，他因双目失明没能真的看到哪吒的惨状，可实际触碰后就发现那只是假象。
做一切假象的就是哪吒的父亲，李靖。
现在仔细想想，当时李靖的这个举动说不定就是为了保护哪吒，后怕被人追究才捏造出一个正在惩罚哪吒的假象。
可父子之间这么多年的隔阂不是一两句就可以化解的，这件事的真相说与不说都会是个隐患。
杨戬沉思良久还是选择后者，以当下哪吒的情绪来说，这时候不是袒露真相的好时机。
同时，他也想知道唐曾会做出何种选择。
此时的唐曾正在山洞的另一面会见深夜到访的来客。
“托塔天王来的挺勤快啊！”才过去一个白天就又来了，用天庭的时间来算可能不到几分钟。
“我来看看吒儿。”李靖换下戎装，只穿着一身简素衣袍，乍一看就是个普通中年人。
不知是不是黑夜的原因，树影婆娑之下，他的脸色显得有点苍白。
“那你心里也该清楚，给了那滴甘露后想见哪吒只能选择白天来。”
“白天和夜晚总归是不一样的，我想见的是能动能言的吒儿。”
唐曾面色复杂，问：“治疗哪吒的方法有很多种，你为何要选这么极端的一种？”
昨晚他就闻着那滴甘露气息不对劲，在浓郁的灵气之下藏着一滴很很浅很浅的心头血。
和玉净瓶里的杨枝甘露混在一起其实是很难分辨出来的，偏偏唐曾是个嗅觉灵敏的，因此昨夜才那般纠结要不要用在哪吒身上。
“当年吒儿剔骨还母割肉还父，李某心中有愧，如今他肉身不稳，李某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只是想在最后的时间里为他做点什么弥补当年的罪孽。”
“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不会感激你？”
“李某本也没想让他知道，还望小友帮忙隐瞒一二。”李靖朝他拱手作揖。
“这个好说，我也不过是过路人，不掺和你们父子间的纠葛。”
“吒儿易鲁莽行事，这一路上还望小友多多包涵。”
唐曾摆摆手，心说再鲁莽他也有办法解决，结果没多久就被打脸了。
刚回洞口，飘动的红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洞内蹿出来将他捆得严严实实，挣扎不开。
唐曾：“……”
失策了，刚刚应该先问李靖面对这倒霉孩子的时候，可不可以直接上手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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