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石的风波，最终在F1官方不痛不痒的调查和两家车队心照不宣的沉默中，渐渐平息。但那看不见的暗流，却在两位当事人的心里，越发汹涌。
赛季在激烈的缠斗中过半，终于迎来了宝贵的、为期三周的夏休期。车手们像一群被放出笼子的鸟，四散飞向世界各地，享受着难得的假期。
朱利安·万斯在他的社交媒体上，发布了在伊比萨岛的豪华游艇上，被比基尼模特环绕的照片，引来一片艳羡和口哨。兰多·诺里斯则回到英国的家中，沉迷于高尔夫和他的直播事业，像个邻家大男孩。
而辛野，则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她没有回国，也没有去任何热门的度假胜地。她只是独自一人，背着一个简单的双肩包，搭上了前往奥地利萨尔茨堡的廉价航班。
“你去奥地利干什么？”马可得知她的计划时，一脸的困惑，“那里除了山和音乐会，什么都没有。你应该去海边！沙滩！阳光！”
“我需要安静。”辛野只是这么回答。
她确实需要安静。
最近这几场比赛，她的精神和身体，都紧绷到了极限。尤其是和温序之间的那些交锋，每一次，都像一场高强度的心理博弈，消耗着她巨大的心神。她感觉自己的内心，像一团被搅乱的、嘈杂的毛线球。她需要找一个地方，把这些线，一根一根地，重新理顺。
萨尔茨堡，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这座被阿尔卑斯山环抱的、莫扎特的故乡，宁静，古典，充满了艺术气息。这里没有闪光灯，没有轰鸣的引擎，没有那些让她感到烦躁的喧嚣。
她在这里租了一间小小的、带阳台的公寓，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就去城里那些古老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她会去萨尔茨河边坐一下午，看天鹅在水面上优雅地滑行；她会去米拉贝尔花园，看那些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充满了秩序感的巴洛克式园林；她甚至还去听了一场她根本听不懂的古典音乐会，然后在座位上，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
她感觉自己那根绷得太紧的弦，正在被这个城市的宁明和缓慢，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
这天下午，萨尔茨堡下起了小雨。
辛野撑着伞，拐进了一条游客罕至的、古老的巷子。巷子的尽头，有一家她很喜欢的旧书店。
书店的门脸很小，一块褪色的木质招牌上，用德语写着“知识的避难所”。推开那扇会发出“吱呀”声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旧纸张、皮革和淡淡霉味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这是辛野最喜欢的味道。
她收起雨伞，放在门口的伞桶里。书店里很安静，只有一个戴着老花镜的白发店主，正坐在柜台后，打着瞌睡。辛野没有打扰他。她像一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那排得满满当当的、几乎要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之间。
她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的秘密。她会在这里，找一个角落，席地而坐，然后，从书架的最底层，抽出一本又一本的、关于东方哲学的德语译本。
她看不懂德语。但她喜欢看那些书的装帧，喜欢抚摸那些泛黄的纸张，喜欢去辨认那些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关于《心经》、《道德经》的汉字标题，在被翻译成另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后，所呈现出的、奇特的形态。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只有她自己能懂的慰藉。仿佛在离家最远的地方，用一种最疏离的方式，重新找回了与自己文化根源的一丝连接。
她今天，也像往常一样，走到了书店最深处的那个、专放宗教和哲学类书籍的区域。她蹲下身，目光在那些厚重的书脊上，缓缓扫过。然后，她的动作，忽然，就停住了。
因为她看到，在书架的另一侧，同样的位置，也有一只手，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非常漂亮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呈现出一种健康的、淡淡的粉色。那只手，正准备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关于日本侘寂美学的画册。而那本画册的旁边，就是辛野正准备去拿的、一本德语版的《庄子》。
两人的指尖，在那个狭窄的空间里，几乎就要触碰到一起。
辛野的心，猛地一跳。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书架的缝隙，看向了对面。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也正蹲在地上，微微侧着头，似乎在认真地看着那本画册的封面。她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米色风衣，里面是一件纯白色的高领毛衣。她没有化妆，那张总是被镜头和灯光所包围的、如同雕塑般的脸，此刻，在书店昏黄而温暖的灯光下，显得异常的柔和。
她那头标志性的、泛着幽蓝色泽的黑发，没有像往常一样被一丝不苟地束起，而是随意地披散着，发尾微微卷曲，搭在她米色的风衣上。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书架另一侧的辛野。
是温序。
辛野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在这个远离F1世界几千公里的、萨尔茨堡一家不起眼的旧书店里，以这样一种方式，和温序重逢。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概率？
百万分之一？还是千万分之一？
辛野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忘了自己要拿什么书，也忘了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她只是蹲在那里，像一个被施了定身法的木偶，一动不动地，透过书架的缝隙，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温序似乎对那本关于侘寂的画册很感兴趣。她翻开了几页，看得非常认真。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她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
辛野看着她，忽然，就想起了陈安问她的那个问题。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天赋，是不是真的……就一无是处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褪去了所有光环，褪去了所有冰冷伪装的温序。她看起来，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王，也不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机器。她只是一个，会在下雨的午后，独自一人，来到旧书店，安静地看一本关于东方美学画册的、普通的女孩。
一个，和自己一样，似乎也在这里，寻找着某种精神“避难所”的、孤独的灵魂。
就在这时，温序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她合上那本画册，站起身，准备把它拿到柜台去付钱。在她起身的瞬间，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了书架的缝隙。然后，她就看到了辛野。看到了那个正蹲在地上，以一种近乎呆滞的表情，看着自己的辛野。
四目相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又一次，静止了。
温序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那种真正意义上的、毫不掩饰的、巨大的震惊。她那双总是如同古井般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辛野那张同样写满了错愕的脸。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手里的那本画册，“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打破了这间旧书店里，那如同凝固了几个世纪的、死一般的寂静。
睡眼惺忪的白发店主，被这声响惊醒，他抬起头，扶了扶老花镜，迷茫地，向着声音的来源望了过来。
而温序和辛野，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个站着，一个蹲着，隔着一个堆满了哲学和时间的书架，像两尊被施了魔法的雕像，傻傻地，对望着。
她们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也忘了，她们之间，本应是对手。
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旧纸张和皮革的味道，似乎，也因为这次意外的重逢，而悄然地，多了一丝暧昧的、无法言说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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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极小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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