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李家村早早陷入了死寂,唯有李七家那盏豆大的油灯火,在窗纸上投下微弱而顽固的光晕。
屋内,青烛坐在木椅上,他指尖萦绕着温润的青色光辉,将榻上气息奄奄的李七笼罩其中。
“固魂阵”稳定地运行着,勉强维系着那缕即将离散的生魂。李七的身体不时剧烈地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
亥时二更,万籁俱寂。
一股极其阴寒的风,毫无征兆地穿透门缝、窗隙,席卷而入。
油灯的火苗猛地向内一缩,挣扎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屋内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来了!青烛骤然睁眼,绿眸竖瞳,手中掐诀。与此同时,布在门口的“灵缚阵”,无数道纤细的青色小蛇凭空浮现,如同蛛网般缠住了一个黑影。
早在上午他便猜到小鬼定会回来取走李七的生魂。所以,他不只在李七身边布下了这“固魂阵”,更在门窗及屋内四角,以自身妖力刻画了束缚、显影兼有的“灵缚阵”。这阵法对付寻常小鬼绰绰有余。
可他万万没想到,来的并非寻常鬼物。
那黑影身形扭曲不定,周身散发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与暴戾的怨念,没有自主的思考,只有两个眼睛闪着嗜血的红光。
青烛心头一紧,三大妖中青烛所擅长的是制毒医术以及阵法。然而,不等他做出下一步反应,那只的厉鬼大手隔空一划,缠绕其身的青色幻蛇竟如被崩断的琴弦,寸寸碎裂,消散!
青烛与那黑影顿时交手起来,浓浓的鬼气撞上青烛攻击,无数鬼魂飘出,两者抵消,黑影不忘攻击这阵法,这阵困不住它,若是被打破,青烛便会因为失去视野陷入被动状态。
究竟是谁练出这等嗜凶厉鬼,这厉鬼的实力堪比一般的大妖了,青烛没有称“净物”的九尾狐火自然对黑影没有一击置胜的把握。
青烛反应极快,瞬间放弃了全力攻击的念头,双手急速变幻法印,将妖力注入加固两方阵法,鬼影状毒毫无作用,青烛实力被有所限制。
青光屏障骤然亮了一倍,凝实如同玉璧,将李七牢牢护在中心。同时青烛单手结印,设下主杀物的“绞杀迷影阵”。
浓浓的杀伐气传来,十一感到了威胁,青烛双手各持阵印,调动法力开启杀阵。
“缚!”青烛喊道,十一被困在原地,奋力挣扎,利用小鬼脱身,反手攻上阵角,“啧……绞!”青烛稳住身形,持续加固,十一被无数蛇影缠绕,瞬时化作浓浓黑雾,遮挡住了青烛的视线,青烛晃了晃脑袋,绿眸竖蛇瞳睁开,透过浓浓黑雾,发现蛇影内并无十一身影。
“不好!”青烛转身,不知何时十一摸到了李七身边,黑色大掌正要覆盖上李七的脑袋,青烛再次掐阵。
“这次你还有小鬼替你挡下吗?”青烛脸上片片蛇鳞覆盖,这次他加入了蚺妖沱,加码了杀阵,阵印冲十一飞去,这厉鬼不灭也残。
十一真真确确感受到了灭魂的威胁,而且有固魂阵在,它做不到一掌击碎李七生魂,撤回了在李七头上的黑掌,留下替死鬼魂随即隐匿在雾中。
十一在屋内巡视一圈后,它的视线最终锁定了台柜边缘、地面上那一小片不易察觉的深色水渍——那是二丫不久前给昏迷的父亲润湿嘴唇,用湿布巾沾碗中水时无意间滴落积聚的。
下一刻,十一扭曲的身形猛地扭曲与黑雾聚集在一起,悄然化作一道粘稠如沥青的物体,借着黑雾遮挡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顺着那摊水渍,如同水蛭融了进入,藏在水中。
阵印透过黑雾落在墙壁上,被腐蚀掉了一大片,冒出青烟。
青烛脸色剧变,那黑影不见踪影,阵中没有一丝痕迹留下,但他却依旧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极其阴寒邪恶的力量。
“嘶——!”
那厉鬼十一,再次出现,竟顶着束缚,攻击固魂阵,青烛再次掐阵,又被黑影故技重施躲了过去,两人来回交手,有了水的出现,局势逆转。
再一次,固魂阵被堪堪击破一个小洞,黑影硬生生又往前逼近了数寸,阴寒的爪风几乎要触及李七的眉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青烛,左前方三尺!它在借水匿影!”
沈鱼急促清亮的声音,如同划破暗夜的闪电,从院门外传来!
话音未落,一道霸道的蓝绿狐火已穿透夜色,自门口悍然射入,精准无比地轰向那滩被黑烟浸染的水渍!
无月的身影随之出现在门口,月色在他身后勾勒出冷硬的轮廓,他眼神锐利如刀,指尖跳跃的狐火散发出泯灭性的气息。
火焰灼烧到水迹与黑烟交融处,立刻爆发出“滋啦”巨响,焦糊的腥臭气瞬间弥漫开来。十一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魂啸,那扭曲的黑影明显黯淡、收缩了几分,显然受创不轻。
“它想绕到左边!” 沈鱼被无月护在身后,紧盯着那道黑影,语速飞快,她的“眼睛”在此刻成了最关键的战力,说:“青烛,阵纹收缩三寸!”
青烛毫不迟疑,法印一变,固魂阵的金色光纹立刻应声向内收缩。
十一连连受挫,克星狐火,阵法拦路,更有沈鱼这个“眼睛”让它无所遁形。
黑烟猛地向内一缩,向三人发去数道鬼魂遮目,倏地便要钻回地上那滩水渍之中。
突然一道绵长笛音想起,三人恍惚一瞬,此时青烛脑袋里闪过一些画面……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这片刻迟疑,十一所化的黑烟已彻底融入那滩水渍。下一刻,那滩水竟如猛地蒸发消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只留下一地阴冷湿滑的痕迹。
无月收回狐火,眉头微蹙:“让它逃了。此鬼吞噬万魂,鬼中之厉,那笛音也有些蹊跷。”
沈鱼快步冲到炕边,伸手探了探李七的鼻息,又仔细看了看他头顶上虽微弱但总算保全的生魂,长长舒了口气:“还好没有大碍。”
无月摇了摇头,说:“鬼气从小洞侵袭,李七生魂受染,没有活头了……”
沈鱼表情也稍稍有些沉重,毕竟是条人命,叹了口气,说:“唉……如果我们能再快点……”,突然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见,青烛僵立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仿佛所有的血色都被瞬间抽干。他死死攥着胸口前的衣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竟在微微发抖。
“青烛?”沈鱼察觉不对,担忧地唤道。
青烛缓缓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混乱与一种沈鱼从未见过的痛楚与疑惑。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那笛声……不会错……”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齿缝间挤出那几个字:“那是我弟弟……”
已经很晚了,那鬼遭受狐火重创应该不会再回来了。青烛也深知道李七恐是活不过明日,告知李家人李七被病魔折磨多日,突然病情恶化请及时准备后事后。
李家人一下瘫坐在地,泣不成声,李七的病他们也没抱多愿望,青烛说后更是压垮了他们。
告别李家人后,三人便无言的回到了沈鱼家。
一日的疲劳,沈鱼已经快顶不住了,道了晚安后三人返回房间,各自歇息。
无月躺在临时铺设的床褥上,意识很快沉入一片迷雾之中。
他仿佛又回到了下午那片林子,他散漫的跟在沈鱼身后。就在这时,那道笛声再次响起,轻柔缠绵。
前方浓雾蒙蒙,一个女子的身影款款走来,身形窈窕,却如同隔着一层玻璃,看不清她的容貌。她怀里抱着一只灰旧得看不清原色的狐狸布偶,针脚粗糙,却似乎被摩挲了无数次。
女子在不远处停下,微微伸开手臂,声音轻柔,带着一种陌生的亲昵:“月哥……”
无月心中一悸,却没有动弹,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人,脑海中关于这个人、这个称呼的记忆,这段记忆是一片绝对的空白。
女子与布偶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在他触碰时,悄然消散。
无月睁开眼睛,昏暗的侧影打在床帘上,侧头无言的看着桌子上自己点燃不灭的蜡灯。
而另一边的青烛,同样受到那笛音影响,将他拖回了最黑暗、最不愿回忆的过去。
阴暗潮湿的“药窟”角落中,他和弟弟被禁锢在冰冷的石台上,周身鳞片被强行剐去,浸泡在剧毒的药液中,美其名曰“试药”。
那笛曲是母亲教给他们的,他和弟弟都会吹,母亲却死了,他和弟弟到处流浪。
他们是被捉来的“药蛇”,相依为命,在无尽的痛苦中,弟弟是他唯一的支撑。
“哥哥,你走吧。”弟弟虚弱地从哥哥说道,那双与他相似的绿眸里,透着微微的死气。
“不,我们不是说好了,我们要一起走吗。”青烛眼里泛漫泪花,弟弟快死了,在日复日的折磨下,青烛怎么可能留弟弟一人在这地狱里。
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在他心中破土而出——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能换来弟弟一丝活下去的机会!
就在这时,药窟的门被推开,一个脸上带着疤痕、负责看守他们的管事走了进来,目光冷漠地扫过他们。
青烛用尽全身力气爬了过去,冲着刀疤脸磕头,嘶声喊道:“管事,我自愿去‘万毒窟’!求你们,救救我弟弟,放他走!”
那管事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一丝讥诮而残忍的笑意:“哦?小子,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进去的,可没一个能出来。”
“我知道!”青烛斩钉截铁,目光死死盯着弟弟因毒发昏迷而苍白的小脸,说:“只要你们肯救他!”
管事摸了摸下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算计的光:“倒是兄弟情深。准了,三日后再来看你弟弟吧!”
青烛冲管事磕了一个响头,最后深深地看了弟弟一眼。
他被解下铁链,拖向了比这药窟更深处、更绝望的地方——万毒窟。那是一个汇聚了天下奇毒的巨大坑洞,里面毒瘴弥漫,充斥着无数毒虫妖物的残骸与嘶鸣。
每一口呼吸都如同吞咽刀片,每一刻都有新的毒素侵入妖身,撕扯着他的意识,侵蚀着他的血肉。
他靠着对弟弟的承诺,靠着“只要撑过去,青珏就能活”的信念,在无边的痛苦中硬生生煎熬了三天三夜。
当他如同破布般被拖出万毒窟时,已是奄奄一息,周身妖力溃散,连维持人形都变得困难,体内更是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毒素与暗伤。
他出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虚弱却满怀希冀地问向守卫:“青珏呢?”
拖他出来的守卫脸上露出一个古怪而残忍的表情,嗤笑道:“你说那条小蛇?他身子那么弱,在你进去的第二天就断气了,尸体早就扔去了!”
“什么……?”青烛如遭雷击,碧瞳瞬间收缩,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谎言!一切都是谎言!
他们骗了他!他们根本没有救青珏!而他,却为了这个虚假的承诺,自愿跳进了更深的地狱,甚至没能见到弟弟最后一面!
无边的悔恨、撕心裂肺的痛苦,以及滔天的怒火,如同万毒窟的毒素一般,瞬间吞噬了他。他猛地喷出一口黑血,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段充斥着背叛、绝望与无尽痛苦的回忆,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在百年后,再次被那声笛音血淋淋地剖开。
他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大口喘息着,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万毒噬心的痛苦,以及得知真相时那锥心刺骨的冰冷。
他抬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碧绿的竖瞳在黑暗中闪烁着痛苦与疯狂交织的光芒。
云澜主城内。
十一魂体黯淡,蜷缩在角落,身上覆盖着一层白光,一个男人正帮十一修补着魂体。
片刻后,祠堂门被推开,一个面容俊秀、眼眸如琉璃的少年走了进来,他手中把玩着一支骨笛,此人正是青珏。
“主人。”青珏的声音微微扬起,“十一魂体受损严重。八尾狐也在,还有一个能看见鬼魂的女子。”
黑袍人并未转身,轻缓沙哑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无妨。李七已成弃棋。”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更重要的是,青珏,你感受到你哥哥的气息了,对吗?”
青珏的眼神闪过一丝极微弱的波动,快得几乎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属下只归顺于主人。”
男人轻笑了一声:“很好,记住你这条命是谁的,下去吧。下一步该请君入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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