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幻境是随机将受困者分配到能够推进“情节”发展的角色上的,可是即便如此,狐七心里依旧感觉有些不平衡。
大家都是男子,凭什么他分到了“赵光义”,自己却分到了“琴仙儿”?
这里的“他”,自然指的是和狐七一同陷入幻境的肃野帝君。
见到狐七,原本表情严肃的肃野帝君似乎也有些意外。不过他转而就换了一种神色,略带戏谑之意地挑了挑眉道:“呵,即可雄飞亦可雌伏,你还真是占尽风华啊。”
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乱七八糟的话!
狐七微感恼火地看着肃野帝君那张不怀好意的脸,抿唇不语。
紧接着,越想越气的狐七觉得自己断然不能就这么被戏弄了,必须立刻反呛回去才行。于是,他马上换了一副表情,媚眼如丝地看着“赵光义”,也就是肃野帝君,反讥道:“那你是不是该叫一声‘夫人’?”
狐七心知仙族向来自负,故而推断肃野帝君应当也受不了这般戏弄。
“夫人。”
聪明到头就是傻,总有狐狸不明白这个道理。
未等神情复杂的狐七继续出言反击,整座洞房的结构毫无预兆地开始扭曲解体——这正是幻境的场景开始切换的表现。看起来,肃野帝君刚刚那句似是无心的“夫人”应该是正好触发了这段“情节”中的一个关键词。
在幻境之中,推动“情节”发展的节点可以被设计成“明”和“暗”两种形式:“明”的形式就如同最开始的那次选嫁一样,在特定的时机给出固定的选项让受困者进行选择来推动“情节”的发展;而“暗”的形式则如同刚刚在洞房之中一样,在“情节”发展到某一阶段时由受困者主动做出某些行为来契合“情节”中的关键部分,从而完成“情节”的发展。这两种形式从破解的难度上说自然是后者更高,不过,由于创造一个完全自由的场景需要耗费更多的精力和灵力,因此后者也更难设计出来。
无论如何,狐七倒也算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至少不用再经历洞房的后续部分了。
……
看似平静的赵府大宅里,其实每一日都不曾平静。
按照惯例,赵府内务应交由家主之妻全权掌管。可是,这样一个本就是惯例的安排却遭到了赵家家母的反对。赵家家母的理由很简单:“琴仙儿”——也就是如今的赵卫氏,出身低贱,没见过大世面,恐怕难当此任,所以应由赵光义二弟赵光礼之妻——也就是赵沈氏继续掌管府内事务。
这个赵沈氏可谓来头不小,她是榆州沈家的千金。
榆州沈家的财力虽然比不上天澜赵家,但他们却牢牢掌控着北海郡内近七成的水路贸易,在很多生意上都与赵家往来密切,所以赵沈氏在赵家的地位自然也就非同一般。此外,由于赵沈氏平日里表现得谦恭有礼、端庄贤德,行为举止都是典型的大家闺秀风范,所以一直备受赵家家母的偏爱,在府中享有许多特权。在赵光义大婚之前,一直负责统管赵府内务的人便是她。
因为这件事,母子二人吵了一架。
赵家家母从一开始就看不上娼妓出身的“琴仙儿”,更不明白自己的儿子怎么就会毫无预兆地突然看上一个娼妓。当初赵光义决定要娶“琴仙儿”为妻时,赵家家母也曾经多次暗中阻拦,甚至还派人去金宵楼里闹过事。这些过往虽然从来没有人在“琴仙儿”面前提起过,可是“琴仙儿”也不傻,大致都能猜得到。如今遇到这种情况,已经身为赵卫氏的“琴仙儿”自然不愿为夫君多添麻烦,所以并未为自己争辩,对于执掌赵府内务之权也不甚在意。可是即便这样,赵光义仍旧执意要让她执掌赵府内务,并且还为此下了家主令。由于此事的决定权终究掌握在赵光义这个家主的手里,所以即便过程一波三折,但这个本该属于她的权力最后还是落到了她手中。
在得知这一安排后,赵沈氏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悦之情、大大方方地交出了印信和钥匙,还将府中正在处理的重要事项全都耐心告知了赵卫氏,看起来像是完全遵从家主的指示。当然,这些自然都是表象罢了,实际上赵沈氏对此十分不甘,并开始暗中谋划着如何将统管赵府的大权重新夺回到自己手中。
果然不出所料,赵卫氏接手府中事物才过了半个月,府里就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内府账簿,丢了。
对于寻常人家而言,账簿这东西上顶多就写写油盐酱醋的开销,或许丢了也就丢了,并不会引起太大的波澜;但对于赵家这样把持一方行当的商贾世家而言,一本账簿的意义绝对可谓是重于泰山。那本厚实的账簿上面不仅记载了赵家府内半年中各项收支的详细状况,更关键的是上面还记载了这些收支的具体流向和用途。一旦这些内容落到对家的手里,极有可能会令赵家的很多买卖受到针对性的打压和遏制,甚至丢失某个行当的话语权。
而理应负责妥善保管这本账簿的人,恰恰就是刚从赵沈氏那里接手赵府内务不久的赵卫氏。
听闻此事之后,赵家家母大发雷霆,而坐在正中的赵光义也面色铁青,一言不发。那时,唯有赵卫氏独身屹立于大厅之中,当着众人的面承诺到:三日之内,自己必将账册找回,若是做不到,便自愿被休,离开赵府。
赵家家母一听此话,当即冷笑着表示:我们赵家作为商贾世家,最看重的便是言而有信,你既然这么说,便要说到做到。
三日之后。
……
那座原本颓败的正厅重新变回了当年奢华雅致的样子,曾被狐七用作踏脚的长桌子也褪去了满目疮痍,重新展露出它曾经的光鲜亮丽。
此时此刻,赵家家母和赵家太公正端坐于大厅的正位,他们右侧的首位上坐着身为家主的“赵光义”,而赵家的其余人等则按照身份和地位从“赵光义”左侧依次往下,坐满了整齐排列于大厅两侧的位置。
至于狐七——也就是“琴仙儿”,则孤身站在空旷的大厅正中,如同一颗立于洪水中的独木承受着所有人的目光。
赵家家母先冷冷地开了口:“昨日,丢失的账簿已经被容儿先行寻到了,而你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进展。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容儿”便是赵沈氏的小名。
狐七暗暗撇了一眼坐在大厅侧方的赵沈氏,不出所料地发现赵沈氏也正看着他——虽然看不清具体的样貌,但是狐七心里仍旧能够感觉出赵沈氏依旧挂着一副谦恭有礼的神情,只是目光之中微微透着几分得意。
接着,狐七按照幻境给出的提示,向赵家家母缓缓行礼道:“母上,妾身想要先问个问题,随后任凭处置。”
赵家家母闻言,在心中盘算到:事已至此,“琴仙儿”无论如何都是抵赖不了的,于是她便故作大度地说道:“可以。”
下一刻,“琴仙儿”的目光如同一道寒芒般刺向了正在暗暗得意的赵沈氏:“不知妹妹是从哪里寻到的账簿?”
赵沈氏从容地站起身,先向赵家家母和赵家太公行了一礼,之后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小女是从刘管家哪里找到的,应该是姐姐去刘管家那里核对账目时不慎遗落在那的。”
“这就奇怪了,”狐七继续按照幻境给出的提示,接着往下演,“可是府中账目根本没有丢失,不知妹妹手中这多出的一本账簿又是从何而来的?”
“你说什么!?”
此话一出,愣住的不仅仅有赵沈氏,还有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除了用手随意地支起下巴、正在波澜不惊地欣赏着狐七精彩表演的“赵光义”。
“琴仙儿”不待众人回神,转身冲着大厅的门外呼呵道:“慧儿,进来吧。”
话音一落,一个畏畏缩缩的侍女便埋着头走入了大厅,两条本就细瘦的腿此刻颤得像是快要撑不住身子一般。
“慧儿。”
听到“琴仙儿”再次叫自己,慧儿全身瞬间打了个明显的激灵。
“你把三日前的事情给大家仔细讲讲。”
那慧儿听了,竟然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然后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夫人饶命!家主大人饶命!太爷爷饶命!太奶奶饶命……”
“琴仙儿”语气柔缓地说道:“不要怕,你是我的丫鬟,我自然会护着你。现在你只需要将事情如实讲出来,我便可以保你平安。”
慧儿惶恐地环顾了一圈大厅,之后断断续续地说道:“三日前,刘管家私下里找到我……他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让我去大夫人房内……把账簿拿出来。”
“琴仙儿”在一旁悠悠更正道:“好一个‘拿’出来。我想一想,那就话怎么说的?不告而取……”狐七故作沉思道,“……是——为——偷?”
慧儿吓得又是猛一顿磕头,嘴里喊了一连串饶命。
“赵光义”见状,时机恰当地冷冷说了一声“够了”,之后用命令的语气说道:“带把刘管家带上来。”
听到号令,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立即将早已押到厅外的刘管家架了进来。那个身形瘦弱的刘管家被家丁放开后,也立即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不过相比于胆小的慧儿,这个刘管家显然聪明的多了,他只是低头跪着,却一言不发。
“按照规矩,如果你要对账的话,应该先向我说明情况,之后在书房中当着我的面对账目进行检查,无权将账簿带离书房。你在赵府当了十多年的管家,对于这个规矩自然十分清楚”,“琴仙儿”俯视着跪在身边的刘管家问道,“既然如此,你暗中贿赂我的丫鬟慧儿、让她趁我不在时拿取账簿,到底有何目的?”
刘管家依旧紧闭着嘴,不说一个字。
“刘管家,偷取内府账簿可算得上是叛主之罪。赵家向来看重信诺,对于背信弃义之人也是最为痛恨的,按照家规,这样的人应当打断一只手,之后再交由官府处罚。我想想……”
狐七稍稍思索了一下。
“……按照大炽律例,叛主的奴仆应该是要处以——流刑。”
听到这话,刘管家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哦,流刑其实算不上什么,无非就是远些、冷些、苦些,这些我幼时都经历过,想必刘管家一个大男子,也必定能顶得住”,狐七此刻将“琴仙儿”的姿态演绎得淋漓尽致,“只不过,你若是蠢到要将罪责全部承担下来,那么指使你这么做的人就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而你也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被逐出了赵府,身上又背着这样一个要紧的秘密,你能平安得了么?依我看,恐怕还没等你走到流放之地,恐怕就要先在路上‘意外身亡’了吧?”
狐七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但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锐利无比。
“相反,倘若你供出这件事的指使者,那么你就可以算作是‘受人指使’。这样虽然也免不了责罚,但你至少还能继续留在赵府。在赵府,即便是身份最低贱的奴仆被谋害了,府里也必定要报官追查到底的。你是个聪明人,这两条路哪一条更容易保全性命,我想你现在就能算清楚。”
赵沈氏终于沉不住气了,她略带慌张地打断了“琴仙儿”,神色怪异地说道:“既然……既然此人已经被查实犯下了偷盗账簿的大罪,那么应按家规从重论处。”
她没料到,正是自己这句欠缺深思的话粉碎了刘管家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那个刘管家猛然抬起头,狠狠地瞪着赵沈氏说道:“二夫人,你之前可是亲口发誓会保我周全的!既然你不仁,那也别怪我不义了!”
之后,刘管家不顾礼数地大声喊道:“我招!我全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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