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飞机,绍伊古立刻切换了状态,开始思索回国后的种种事务:格鲁吉亚局势、库班洪灾后的重建、车臣边境的安置协调。他的脑子飞快运转,甚至一度拿起笔准备记录什么,却在不知不觉间闭上了眼。
他一向不爱做梦,尤其在飞机上。但这一回,梦境却悄然逼近。
云影低垂,风卷黄沙,他在一片长林间策马奔腾,马蹄扬起尘雾,身后是看不见尽头的旷野与回音。他仿佛要追逐什么,却忽然坠入深水,意识如断线沉入冰冷之中。
湖水幽深,压迫如铁,四周一片晦暗。他努力挣扎,却越陷越深,水面已遥不可及。
就在濒临窒息的边缘,他看见岸上一道白影。
那是一只白狐,静静立在石崖上,毛色如雪,眸光幽深,它没有动作,只凝视着水中的他,像在等待,又像在告别。
那目光冷静得有种莫名的熟悉。
下一秒,白狐无声地跃入水中,却在水面触碰的一瞬间消失不见。
紧接着,一道微弱却坚定的身影穿透水幕而来。
是个女孩。
她并未说话,只安静地游近,眼神沉静如月。她的指尖扶住他的后颈,微微低头,将一口清新的气息轻轻渡入他的唇间。
那气息带着雪杉的清冽与草原的潮湿,既陌生,又不可思议地熟悉,仿佛某段记忆曾被深深埋藏,仅凭气味便瞬间苏醒。
是唤醒,也是拯救。
他下意识地回握她,指尖触及她背脊的那一刻,一种真实得几乎令人信以为真的触感袭来,水流淹没了语言,发丝纠缠,他们身上残留的温度在这无声的世界里交织成片刻的幻象。
就在他试图更清楚地看清她的面容时,水面猛地被刺眼的月光撕裂。
少女的身影在那一束冷白光中溃散。
他猛地睁开眼,仍坐在熟悉的机舱里。呼吸平稳,眼神却沉了几分。
机舱灯光柔和,助理艾维克还在翻看文件,未察觉他的短暂出神。
绍伊古缓缓坐直,眉心轻蹙,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掌心,仿佛还残留着那温热的触感。
梦境破碎得太快,那张脸模糊不清,可那气息却真实得近乎困扰,不属于香水,只像一阵风,清晰地从记忆里窜了出来。
他本能地想将这段梦压下,却在某一瞬,又清晰地想起了几面之缘的——那个名叫苏贝拉的女孩。
他忽然轻笑一声,喉中发出一丝低哑的讽刺,像是在嗤笑自己。
“……我这是,缺觉太久了。”
他将风衣拢紧,靠回椅背,眸光归于冷静。唯有指腹还在摩挲掌心,像在确认那温度,是否真的存在过。
山河念远,参商西东,再见许是经年,或许无缘再见。
苏贝拉顺利通过了所有考试。
连日开夜车复习的疲惫,在成绩出来那一刻一扫而空。镜子里那对黑眼圈像是被阳光蒸发了,整个人都轻盈起来。
晚上,她和卢本本、唐娜,还有几个要好的同学相约聚会,庆祝这段“考前突击”的结束。
卢本本是班上出了名的八卦女王,平时在社交圈里混得风生水起,今天喝了点酒,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正聊到最近哪个明星塌房,她突然眼睛一亮,话锋一转:
“不是我吹,那些小鲜肉、爱豆男团,全都弱爆了。”她敲着桌子,眉飞色舞,“你们要是见过绍伊古——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男人’。”
“真的假的?看后脑勺可看不出来有八块腹肌啊!”唐娜一边吃着薯条一边笑。
“不是那种肌肉男,是行走的荷尔蒙!”卢本本大大咧咧比划,“眉眼那么锋利,肩膀宽、背挺得跟山一样,连走路都带风!站那儿一句话不说,就让人有点腿软的感觉!”
“你形容得也太夸张了吧。”唐娜笑出声,“再帅也不能看一眼就怀孕吧?”
“真要是那样……我现在都能坐月子了!”卢本本一拍大腿,“你们不信?问苏苏啊,她也见过!”
顿时一桌人都把目光投向苏贝拉,起哄道:“贝拉靠谱,贝拉讲讲!”
苏贝拉淡定地放下筷子,端起果汁杯,冲他们微微一笑。
“见过。”她语气温和,不疾不徐。
“那帅不帅啊!”唐娜凑得更近。
她轻轻一顿,唇边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挺有气场的。”
话一出口,卢本本立刻抢话:“听到了没!‘挺有气场的’!这可是贝拉能说出的最高评价了!”平时不管多帅,她都只会说一句还行。”
众人哄笑。
苏贝拉只是安静地喝了口果啤,唇角的笑意掩不住眼底那一丝短暂的神游。
她其实还记得,他握住自己手掌时的力道,那股沉稳的温度,以及离开前他目光中一闪而过的犹豫神情。
忽然间,她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热,她故作镇定地把发丝拨到耳后,眼角的笑意却轻轻敛起,不禁感叹:真是国家强大了,姑娘们什么都敢想。
窗外夜色流转,聚会结束时,她低头,又喝了一口汽水。
他离开时的回眸,再次浮现出来。
说不清是敬重、好奇,还是哪种未经命名的波动。
但她知道这种感觉很快就会过去。
她与绍伊古,天各一方,或许真的无缘再见了。
回国后,绍伊古第一时间向总统汇报了潘基峡谷难民返迁车臣的最新执行情况,以及西伯利亚与远东洪灾后的重建进度。现场勘察反馈,大坝主体结构已完成七成,防护圈预计月底封顶。
他原计划中途在叶尼塞河畔稍作休整,却因连续不断的灾情通报,被迫转赴前线。
这天,他抵达一处隐匿于山谷深处、信奉萨满教的村落。营地初设,风卷尘沙,云压山头,天色苍茫如墨。
帐篷尚未搭稳,一位满脸皱纹的老萨满缓步而来。干瘦的身形在风中颤着,铜铃与骨饰随风叮当。他面无表情地越过众人,径直走向那身红色冲锋衣。
他没有看绍伊古,却抬头盯着他背后的山岭深处,像是透过肉眼,看见了命运的某个交叉口。
他嗅了嗅风,鼻音浓重地开口:
“贵客,可曾东行?”
绍伊古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嗓音带着一丝戏谑:“哪儿都飞过,除了月球。”
老萨满低笑了一声,牙缝里带着遥远的意味:“十年勿踏东方土,可避命中一劫。”
绍伊古轻哼一声,语气听不出情绪起伏:“说晚了。半个月前,我刚从东方国度回来。”
老者闻言闭上双眼,片刻不语,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挽回的风声。他喃喃:“天命已动,从你落足东方之日起。”
绍伊古斜睨了他一眼,笑意带着锋芒:“你既知天命,怎么没算到洪水冲了你们村?”
老萨满不怒,只低声道:“水冲的是屋,不冲人心。可人心一乱,连命数都改了。”
他话锋一转,眼神忽地凌厉:“你脚下这条路,要往高处去了。”
他顿了一瞬,似有感应,又像是确认了什么,语气缓慢却压得极低:“可你要记住,山顶的雪,冷得没人能陪你。”
这句话在风里飘了几秒,像是落进绍伊古最不愿被碰触的地方。
老者顿了顿,又轻轻补了一句:
“高处之人,多孤,多惧,多失。”
绍伊古沉默了两秒,指节微紧,仍笑着问道:“……会失去什么?”
老萨满注视着他,那目光仿佛穿透漆黑的雨夜:“看你愿意拿什么去换。”
绍伊古的眉眼深了些,声音低下来:“那结果呢?”
“缘深者困,缘浅者离,缘尽者……殇。”
“你求的是救赎,还是坠入毁灭,贵客须明了。”
风起时,营地边那排未扎紧的帐布鼓动如浪。远山雷声滚滚,如有猛兽潜行。
绍伊古第一次收起了笑,声音里带出一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不安:
“你说的是——谁的缘分?”
老萨满未答,忽然转身,朝山岭肃立,口中念起低沉古语。他一手执铃杖,轻敲地面三下,似在向某位遥远的先知致意。
咒文落罢,他回身,眼神悲悯:
“我已不可再言。你昔年曾守护此地,先知梦中托我一谏。”
“高处不胜寒,不是诅咒,是忠告。”
他一贯不喜玄虚之语。见老者故作高深,也未再追问,只点了点头,转身回营地继续部署救援。
他的世界里,脚下淌着泥水,头顶是雷云,眼前是需要帐篷和清水的灾民,需要封顶的大坝,这些才是实打实的问题,远比虚无缥缈的“天命”更值得关注。
可走出那片风口时,他下意识收紧了领口。那是一种极轻微的动作,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接下来的日子,他依旧奔波各地,亲勘堤坝、调度重建、签署调令。每日简报摞在办公桌上,高如墙垣。
而在这些被公务填满的日程中,他没有再想起任何无关紧要的人,包括苏贝拉。
不是故意忘记,只是无暇顾及。
“高处不胜寒”这类俗套的警句他已听过太多次,可那时的他从未真正明白那句告诫的含义。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再需要陪伴,以为能独自承受权力高塔之上的稀薄空气与压力之重。
所以他不在意,不屑,听过就算。
可他不知道,那句“高处不胜寒”,不是诗,不是哲学,而是将来的岁月里他再也握不住的温度。
是命运在他还来不及痛的时候,提前落下的回声。
人们总说“不会遗忘”,可遗忘如林中之风,枝叶摩挲,留下些许细痕,却终将被岁月吹散,无声无息。
她的名字没有再被说出口,却像埋藏极深的雪线,只在山顶之上,风起时,悄然回魂,才觉冷得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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