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时候,何卫东一直在哭,手抖得都抓不住笔。林雨想劝他,自己的泪却先流了下来,想到三年来的相依相伴,从今后却成了陌路,那泪水就怎么也止不住。
连一旁的居委会大妈都吞不下去了:“你们两个是不是想离婚的啊?不想离就不要离嘛,年轻夫妻吵个架算什么,互相陪个不是就行了。那个谁,你是男的,就先认个错!有哭的劲头,还不如想法留住老婆——”
何卫东低声说:“不是因为我们自己--“
“那是因为跟老人有矛盾喽?”这位大妈还真是热心肠,“这就更不该离啦,日子是你们俩过的呀,说说是怎么回事,我们街道上可是有调解义务的。”
“谢谢你大妈。”林雨怕已经哭昏了头的何卫东真的什么都倒出来,忙阻止他们说下去,“我们已经想好了的,事情有时候由不得我们做主,没办法。”拉了何卫东出来。大妈还在后面叹息:“可惜可惜,多登样的一对哇!”
站在街口,何卫东巴巴地望着林雨:“你要去哪里?”
林雨低下头,看见一只蚂蚁从脚边急急忙忙爬过去。长大之后的烦恼之一就是曾经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全盘掌握中,却一天天发现,在命运面前,人并不比蚂蚁更强大。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销心蚀骨,让人心灰意懒.
良久,林雨抬起头来,一丝风撩动她的长发,发丝在那张苍白的脸旁飘飞着:“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我怕我会承受不来。”
何卫东几乎要扑上去抱住她!林雨却已转身走开。黯谈的冬日阳光中,她瘦弱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呛得林雨咳了两声。曾允文将那支只抽了两口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那烟灰缸已经堆满了烟头。
听林雨说了停薪留职的打算,他原本微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准备到哪里去呢?”
“呃——”林雨连父母那儿都没说,可是人家是领导,有权知道下属的去向。从上一回在皮阿姨家不小心碰上,她就再也没有与曾允文近距离接触过。有林母的话先入为主,林雨对与曾相处多少有些顾忌。问这么仔细,他想干什么?
犹豫了半天,林雨还是抵不住曾允文面无表情的不怒自威:“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好。可能是去我弟弟那里,他在广州打工。”
“是这样。”曾允文点点头,若有所思。突然想起什么,“听说广州的消费指数很高啊!你弟弟,经济上还宽裕吧?”
管得太宽了吧?林雨心里想着,嘴上却说:“谢谢局长关心,没问题。”
“那好,回头你打个报告上来,我们局党委研究一下。”
林雨说着感谢的话,起身告辞,到了门口随手带上门之前,她看见曾允文的眼中竟有泪光。这是怎么回事?林雨对他来说只是老同学的女儿,后来也没发展什么感情,他做什么这样子呢?
带着困惑上了半天的班,林雨想破了头也想不通曾允文的行为逻辑。
下班前,皮阿姨宣布:国债部请客,大家欢送林雨。尽管林雨一再说事情还没定,皮阿姨却说定了到时候再吃一顿也不会撑死,谁也不许不去。
国债部不比其他有实权的科室,难得有单位请她们吃饭,有了借口吃自己的也好啊,众人连劝带拉,林雨倒觉得不好意思,就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不回去了。
饭桌上一群女人把气氛搞得挺热闹,大家都小心地避开林雨要离开的原因,只是在皮阿姨的带领下轮番敬酒,祝林雨此去顺利、发大财衣锦还乡。连平素有些隔阂的老姜都热心地在空白菜单上写她娘家一个侄儿的电话,叫林雨到了广州尽管去找他。
有人笑她是想给侄儿介绍对象,老姜一向毫无幽默感,一本正经地答道:“我这侄儿结了婚的,不过他是那边劳动就业局的干部,小林要是想找工作他应该可以帮得上忙。”
林雨已经有了三分酒意,轻啐了一口前头开玩笑的人说:“我可不要什么对象!我郑重声明:以后谁也别跟我提爱情两个字!”她转向老姜,红着一双眼睛,“还是姜阿姨好,姜阿姨您知道我的心——”
“我老皮也知道你的心啊!来,大家干了这杯吃饭!”皮阿姨在旁边打岔说。
众人举杯一阵闹哄,林雨的眼泪也就被混忘了。
吃罢了饭,林雨坚决拒绝人提出送她回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了家。爬到了二楼,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到娘家而是她曾经的夫家去的路径!惊得出了一身汗,酒也醒了,忙忙地回身下楼,蹑手蹑脚象个贼。
好容易又走回了娘家,喘着气往楼上爬。刚到四楼,就听见隔层楼梯上好象是自己妈妈的声音,比平时更加尖利刺耳:“你什么意思啊你?我们不缺钱,把你的臭钱拿回去!”然后是“砰砰”的摔门声。
林雨本就腰软腿酸爬不动了,这时不由得停住了口有脚步声从上面往下来,似乎还不止一人。
两对漆黑的眸子瞪视着对方。半天,曾允文先收回了视线,样子有些狼狈地下楼去了。林父跟在后面“允文允文”地叫着追了下去。
林雨的酒意又涌了上来,靠在楼梯扶手上,只觉得天旋地转。曾允文的出现并不特别意外,因为他白天的表现已经很古怪,晚上再跑到林家来也就不足为奇。
只是,林雨还是想不通他的动机。还有林母的骂声里指责他试图拿钱给林家,难道是他真的对林雨有什么想法?可看他一贯的表现,又不像有非份之想的样子。
一只青筋暴露的老年人的手扶在了林雨肩上。林雨睁开眼睛,叫了声:“爸!”
林父的样子很疲惫:“小雨,回家吧。”
林雨很想问问父亲曾允文到底来干什么,但她的眼皮已经发黏了,现在迫切需要的是一个枕头,而不是一个答案。
一切都等明天再说吧。
她并不知道,生命中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不能重来。
第二天上班林雨迟到了,头一天晚上真的喝得有点过。睁开眼睛,隐约记得梦里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一看钟,不!已经八点一刻了,匆匆洗漱了连早点都没来得及吃就往单位赶。
到了办公室门外,林雨有些心慌,一方面是跑得太快,另一方面也是害怕被皮阿姨发现,虽然皮阿姨从来不凶人的,可是犯错的人在她面前自然就会不安。
悄悄地进了门,好安静啊!所有国债服务部的工作人员都毫无声息地坐在各自的办公桌后,眼睛都盯在正在听电话的小英身上。
林雨的心扑扑直跳,发生了什么事?
小英挂掉了电话,几个人同时问她:“情况怎么样了?”
小英摇摇头:“不知道,皮阿姨不接电话。”
林雨这才发现大厅右边皮阿姨的主任室门开着,里面却空无一人。转头想问对面桌的简琴,对方不等她开口就说:“曾局长昨天晚上出车祸了,小王司机死了,曾局长受了重伤,正在医院抢救。”
“不可能!”林雨大叫一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昨天晚上我--跟我爸还见到了他的!”
“就是晚上十点钟的事,说是赶去省城开会,本来下午动身的,不知为什么事耽搁了。”
简琴一张快嘴叭叭的:“听说肇事的是一辆外省的大货车,这些长途司机,多半是疲劳驾驶,也不知道曾局长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老姜脸色凝重地说:“我看是凶多吉少,要不老皮怎么连电话都不接?”
其他人一齐啐她:“乌鸦嘴!”
老姜正要自我辩解,却对着大门打起了招呼:“林老师?今天怎么有空?”
林父勉强对众人笑笑,转向林雨说:“小雨,出来一下好吗?”
站在走廊上,光线昏暗得让林雨看不清父亲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比平时要沙哑一些:“我刚从第一人民医院过来。你曾叔叔--他二十分钟前--去世了--”
二十分钟前?林雨刚从梦中惊醒的一刻?梦中那个人是曾允文吗?林雨的脊背上有些发凉。冥冥中是什么将她与那个男人联系在一起?
“小雨。”林父牵起女儿冰冷的手,而后者的反应象一个被人从梦中惊醒的人一样直跳了起来!
“怎么啦小雨?是我呀,是爸爸!我们到下面院子里的长椅上去坐坐吧,我要跟你谈谈。”
所有商业街的正面都是光鲜亮丽的,如果有人愿意考察一下它们的背面,会发现多数是苍白而凌乱的。
林雨她们办公地方的后院就是一个典型:尽管也做了花坛假山什么的,因为无人打理早就残破不堪了,地面上到处是不讲公德的人乱扔的垃圾。只有一棵孤零零的香樟树矗立在院子中间,顽强地发出早春的最初一批嫩芽,那谈绿色的叶子在阳光下看上去是完全透明的,美得出奇。
林雨与父亲在唯一的那张长凳上坐下,水泥凳刚坐上是冰凉的,不过一会儿也就习惯了。林父点上一支烟,抽了起来。林雨有些诧异地看着,父亲是从不抽烟的啊!不过她也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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