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注视着人类恶念的魔鬼们!解除我的女性的柔弱,用最凶恶的残忍自顶至踵贯注在我的全身;凝结我的血液,不要让悔恨通过我的心头,不要让天性中的恻隐摇动我的狠毒的决议!”
嘈杂的欢笑,她奋力躲在宴会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掩盖着自己的存在,好像每一寸身体都会将她锁进婚姻的牢笼里。作为异邦女子,她是如此惶恐。她迫切需要些什么振奋自己的勇气,所以她把手里那本《麦克白》当成了寄托。外面微微透出的光亮,她轻声默念着剧本台词,祈求恶念的魔鬼能给予她一丝勇气。
“难道黑夜已经统治一切,还是因为白昼不好意思抬起头来,所以在这应该有阳光遍吻大地的时候,地面上却被无边的黑暗笼罩?”
她悲哀地暗声祷告,心想这恶念的魔鬼为何还迟迟不来,好叫她褪去女性的柔弱,甩去天性的恻隐,变得像男子般狠毒?可惜,她的祷告没有求来“恶念的魔鬼”,反倒是求来了“好心的丫鬟”。“砰”的一声,一个丫鬟把衣柜打开了,她欣喜地叫道:
“樱小姐,原来您躲在这儿啊,奴婢我可找到您了!”
接着,四五个穿红戴绿的丫鬟把她硬拉了出来,一边欢笑一边将她簇拥进一个化妆间。这化妆间里满是浮动的脂粉气,架子上挂着一排一排的戏服和头饰,而她周遭都是些准备登台亮相的伶人。他们在自己脸上涂着油彩,画着京剧里夸张的脸谱,扮演着不属于他们的角色。
他们是舞台的伶人,他们自然是被剧本摆弄的,可她扮演的角色又何尝属于她自己呢?
樱小姐像个玩偶般站在那,任凭丫鬟们剥掉她深蓝色的学生旗袍,给她换上了一件镶满水晶的白色管式裙。这宽松的管式裙是美国富家小姐最兴穿的,穿了就是蕴含风情,穿了就是文明开化。她不想穿,但还是服从了丫鬟的指令穿了。华丽闪烁的裙子前后领口大张着,线条是那样婀娜,叫她赤条条地光着两只胳膊,胸膛和后背,卖力展示着自己女性的身份。
化妆师用粉刷在她脸上扫着,凝视着,打量着,不满道:
“这齐耳短发还是太过学生气了,不像女人。”
点完红唇,化妆师满意多了,又取来了一套沉重的珍珠首饰。除了那像藤蔓似缠绕的项链,手镯,还有一个分外显眼的“樱花王冠”。这王冠像花环似的,上面布满了用珍珠和金丝编成的樱花,却叫她想到了自己打小看的《西游记》,里面孙猴子被戴上了金箍儿,自此后就压了性情,剥了自由,守了规矩。
这樱花王冠,可不就是孙猴子的金箍儿吗?
她像一只白鹭,美丽却不能反抗的,只得无条件顺从地戴上了那金箍儿。
“樱小姐,戴上它,您就不是学生了。您就是这宴会的王后,这宴会就是您的王国。去吧,去找您的王,抓住他的心,让他今天对您欲罢不能!”
化妆师祝福着她,而她又被簇拥了出去。二楼大厅的花束边,她看见了自己大腹便便的财阀父亲本田松盛和张作霖站在一起,而他们身旁还有一个穿着军队礼服的年轻人。
他是谁?器宇轩昂,却满怀心事,旁人都称他为“王参议”。
她胆怯,但本田松盛看到她这副模样,显得颇为满意,他将她拉到张作霖和那年轻人面前,展示道:
“这就是小女本田樱,生的时候刚好是樱花绽放的季节,就取名为樱了。樱生在上海,长在上海,年芳十六,在美国人办的圣约翰堂读书。大帅过寿辰,我就叫她这几日停了课从上海来奉天。她汉文和日文是极好的。”
“哦,那这和王参议可真门当户对。王参议是肃亲王之后,自小认山下佽先生为养父,一直在东京教养,从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后才来我这里做事。他和樱小姐经历相似,两人一定有说不完的话。”
张作霖和本田松盛娓娓而谈,两人从东三省铁路谈到放贷,最后又谈到给财阀们的利息折扣。本田松盛矮胖的身体愉悦兴奋地晃动着,允诺自己一定倾尽全力给予资金投资,推进东三省的基础交通设施建设。张作霖看似也很高兴,末了说王参议是他最看重的“小虎”,对他而言就像亲儿子,所以等王参议和樱小姐结婚了,本田松盛就是他的日本亲家。
本田松盛听完后乐开了花,索性当下直接回称张作霖是“亲家”。
“张亲家,我出身贫寒,背井离乡在中国做铁路足足有二十年,都是这东北土地让我发达了。您听我讲的汉话,哪能听出我是个日本人呢?我就是东北人,这东北就是我的家,樱的娘家婆家就全在这黑水白山。她性情温柔,平日重话都不带说,等嫁给王参议,一定把他好生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王参议说让她跪着,她就跪着,腰都不带直的。”
伺候男人,跪着伺候一辈子。
樱小姐听那话,嘴唇苍白无力地颤抖几下,却又不得反抗,然而本田松盛却如此欣喜。他满怀期望地看了她一眼道:
“樱,你以后嫁给王爷,可真是从平民女变成福晋了。这张大帅也变成了我的亲家。多风光啊!我可真是觉得如今在做梦,简直不敢想!”
张作霖对本田松盛的奉承显然有些看不上眼,但他的确盯上了本田松盛口袋里大把大把的钱。为了进一步交流,他说让王参议领着樱小姐去舞池跳舞。
“我不会跳舞。”
樱小姐低下头喏声,她的声音很小,好像什么都听不到。
“你不会跳舞,那你在学校都学了些什么?我花那么多的钱送你去上学堂,你难道没和那些富家哥们跳几次舞?”
“我学国文,英文……自然,数学……”
“这都什么玩意?嘿,这晦气女子!钢琴不会弹,舞也不会跳,那你有没有能拿出手的才艺给大帅和王参议露两眼?”
本田松盛急了,他就担心自己的木讷女儿坏了他和张作霖的亲事。他几番催促着,最后樱小姐犹犹豫豫从随身挎包里拿出来了一张成绩单和一张奖学金通知书。这是一张化学科目的总成绩单,一行一行的,全是A等。这就是她最拿的出手的才艺,那些红通通的A等见证了她的努力,见证了她的汗水,见证了她卓越的追求。如果不出意外,明年她就可以去美国,而后按照自己的计划深造,去攀登科学的顶峰——
本田松盛看到女儿拿出了两页空白的废纸。
“这就是你的才艺?这两页废纸——”
“我也不会跳舞。”
王参议发声了,他打断了本田松盛。
“我就是一个部队里的粗人,只会打仗,不会跳舞。既然我们都不会跳舞,那就不跳了,我们可以去一楼大厅看戏,聊聊天。樱小姐也可以教导教导我如何取得这么优异的学业成绩。”
王参议走了,樱小姐沉闷地跟上去,手里还紧紧攥着着那本《麦克白》。
莎士比亚在《麦克白》中说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伶人,在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息中悄然的退下;就像就是一个由白痴所讲的故事,那是充满了喧哗和骚动,却是找不出一点意义。
有意义吗?
没有,樱小姐不会跳舞的人生在她的父亲看来没有丝毫意义,而这宴会于樱小姐而言也毫无意义。无意义里,王参议带着樱小姐下了二楼,两人到了一楼大厅的室内喷泉边,那时恰好那时候有舞台杂技表演。宾客们聚集在喷泉边,台上的一个伶人点燃了三个火圈,吆喝道:
“起火——!春燕儿,过三道鬼门关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梳着双丸子头的女孩儿拿着一柄剑在台上舞动了几下,接着连翻了好几个跟头,居然带着那利剑从三个火圈里毫发无损地飞跃过去了!
这身手,好一个炽烈如火,迅猛如风,飒爽如雷,矫捷如电!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樱小姐看呆了,这舞剑的女孩令她想到了杜工部的《剑器行》。曾几何时她自己躲在书房里翻阅着唐诗,幻想自己也拿着利剑冲破牢笼,却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幻想。可这不是幻想!现在真有这么一个拿着利剑的女孩,带着睥睨一切的傲气,从这鬼门关闯了出去——
她也多么想带着利剑闯出这宴会啊!
“闯鬼门关,一闯生死关,二闯情关,三闯天地关!各位老少爷们,打心眼觉得我们春燕儿表演得好的,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兴庆班在这里给您们贺场了,祝爷们儿吃好喝好玩好!”
吆喝声里,这个叫春燕的女孩右剑指向下按剑柄,左腕内旋,剑尖由左向上、向右、向下划一立圆,最后剑身垂直,猛地向前刺去——
“持剑望月,二龙戏珠!”
班头高喊,而春燕一个回旋,将利剑收于左前臂后侧,右剑指收于左肩前,同时右脚向左前方上半步,脚尖稍外撇,最后一个凭空翻——
“虚步撩剑,峰回路转!”
再连续表演好几式后,春燕收场了。她双手抱拳朝台下贺了一圈礼,拿着一顶男人戴的宽檐帽子接赏钱。樱小姐看得浑身震颤,等春燕走到她面前时,她接连着说了好几声“你就是杜工部诗里的女孩子”,然后拿出自己的珍珠钱包给春燕找零钱,然而钱包里什么都没有。
啊,她怎么能忘了呢!临行的时候她用所有零钱去书店买了那本《麦克白》,现在钱包可真是什么都没有了。樱小姐满脸沮丧,她无助的翻找着那空空如也的钱包,但春燕手潇洒一挥,说喜欢表演就行,不需要给钱。春燕如此,樱小姐更执着了,一定要坚持给春燕些什么。
“我有些零钱,你都给她吧。”
王参议拿出一个零钱袋交给樱小姐,但就在这时,春燕的目光却突然撇到了王参议身上。
“小姐,是您看了我舞剑喝好,所以我必须要您的赏钱,这老爷们的脏臭钱我可不屑于要。您得跟我走一趟,亲自取了那赏钱我才能收得。”
春燕说话带着明显的湖南口音,她直勾勾看着王参议,像一只剑拔弩张的金猫。那金猫身段矫捷,眼角前内侧各有一条白纹,额上有淡黑色横纹斑点,一双凿凿火焰燃烧眼睛警惕无比。
“那我带你去取吧。我想和你聊聊,我想知道你是怎样学到这剑法的。”
樱小姐开心地应允了,她要跟着春燕走,却被王参议拦住。
“且慢,这兴庆班是东北本地的班子,而你这口音明显是两湖地带的。你是什么人?”
“回大人,我是湘西人,自幼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学艺,所以习得如今这剑法。怎的,现在这东三省官老爷都威风得很,湘西人进这里的班子卖艺糊口都犯了王法?”
春燕语气相当泼辣,俨然像湘西一带的悍匪。她气势凌人瞪着眼,也不管王参议是东三省官老爷,直冲冲就顶撞了上去。
“陌生来路,我怎能信得?”
“爱信不信!”
二人气焰僵持不下,春燕坚持要拉着樱小姐走,王参议又不让。就在这紧要关头,王参议瞥到了山下佽的身影,他跟着几个人走进了戏台的暗处,身形鬼祟。
山下佽出现了,猎物出现了。伊万诺夫严冰鬼魅的幻影出现在王参议身旁,他俯下身凑到王参议耳边悄语:
“跟着山下佽。”
“樱小姐,你去取了赏钱后就立即回去,这里人杂,不要随他人乱跑。我当下有事,就恕不奉陪了。”
王参议一瞬间就不再纠缠了,他留下钱袋子后匆匆离去,而春燕根本没拿钱袋子,她拉着樱小姐就往外跑。
“跟我来!”
“我穿高跟鞋,跑不快的——”
“那你就把那碍事玩意脱掉!还有你头上戴的那锁链东西!”
樱小姐顺从地摘掉王冠,脱掉高跟鞋。她拿着东西赤脚和春燕往楼上跑,最后二人跑到最高处通风口,刚好能看见戏台里边。
“怎么了,我们为什么来这?”
樱小姐显得相当不安,她不知这春燕为何要带着她爬上通风口架子。春燕回头,两手抓着她的肩膀晃动小声道:
“我的小姐,你可真是急死我了!我刚才在台上舞剑的时候就看到了你。你这么一只白鹭,是哪来的胆子和那老虎呆在一块的啊,你就不怕他一口咬断你的脖子?”
樱小姐不明白春燕在说什么,她问春燕哪里有白鹭和老虎,春燕却说她看不见最好。
“我当时在湘西被抓去浸猪笼,快被淹死的时候突然就能看见这东西了。你知道吗,在我眼里好些人都不是人,他们都有动物面相。唉!你看不见最好,说明你过得幸福!”
“你为什么会被抓去浸猪笼?”
樱小姐被春燕的话惊悸住了。她从没在上海见过什么浸猪笼,只在故事小报上看过这一古老残忍的刑罚——为了惩罚偷情的人,他们会把犯人放进猪笼,在开口处捆以绳索吊起来,放到江河里直至淹浸至死。樱小姐不敢相信春燕这样一个女孩子居然会被抓去浸猪笼,也不敢想她曾经经历了什么。她试探着问,可春燕回答却草率敷衍。
“这说来话长了,一时半会讲不清楚。总之,我们都是女孩子,我理解你!你是不是也被家里人逼着嫁给一个自己根本没见过的人?就是那只老虎,对吗?”
“但是我觉得他人很好……”
“全是伪装,全是骗局,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都披着两层皮,更何况是那么一只老虎了!我能活到现在,全靠我能分辨谁是猛禽野兽。像什么狼豺虎豹,全都非常复杂,非常危险。你一定不能嫁给这样的人。小姐,这点你一定要相信我。”
春燕戴上了刚才讨钱的那顶黑帽子,她压低了帽檐,看着戏台下面。
“刚才那老虎对我起疑心了,哼,这些天煞的官老爷!我怀疑他和日本人有勾结,现在倒要跟着看看他要搞什么花样。我也要你看清楚,你要嫁的这个男人有多危险,多可怖!”
春燕不知樱小姐是日本人,而樱小姐也不知春燕为何如此愤恨。然而也许是因为女孩和女孩之间的天然信任,樱小姐还是决定相信春燕。她和春燕一起留在那高处的通风口架子上往下看,看见了山下佽和几个人在戏台背后交流,而戏台上似乎正在上演京剧《长坂坡》。
“盖世乾坤已破,一心扶定山河。斩杀不奏献帝,孙刘尽在掌握!老夫,曹操,祖居沛国谯郡人也。昔日长安,意欲刺杀董卓,不料衣镜之内,被他看破机关,我便随机应变,佯话献剑,方免疑虑。幸得良马,逃出都城……”
《长坂坡》的唱词吵闹嘈杂,没人注意到这两个女孩子在何处。交谈了一会后,那几个人走了,留下山下佽一人。山下佽反复踱步,似乎显得格外焦急,接着,她们看见王参议出现在了山下佽身后。
“和我想的没错,他果真来这里了,他在试图找那个日本人。”
春燕咬着手指,她聚精会神往下看,而樱小姐也靠在她身边看。
“王参议不去前面看戏,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樱小姐疑惑着,她注视着,观察着,带着自己做化学实验时的那种好奇。她看着山下佽,而山下佽察觉到了动静。他回头,却被王参议一把扼住了脖子。他奋力挣扎,但王参议却把他按倒在地上。山下佽无力反抗,王参议猛地抽出自己的佩剑,然后割破了他的喉咙——
王参议杀了人!樱小姐想要尖叫,春燕一把用手捂住了她的声音。两个女孩子就那样静默着,直到浑身是血的王参议收住了手。他穿着那沾血的制服,留着那山下佽倒在台后的血泊中。血泊里的尸体叫樱小姐恐惧地流下了眼泪。突然,她看见王参议抬起了头——
王参议发现了她们!
樱小姐一直在颤抖,她已经不能压抑自己的哽咽声音。
“嘘,不要害怕,我在这里,让他看,他不会怎样的。”
春燕按着樱小姐的肩,她们向身后的黑暗悄悄伏去,而王参议看了一会后也转头离去了。在确定王参议走后,春燕悄悄带着樱小姐爬进了通风口。两个人七拐八拐,千辛万苦从一间客房的口道爬了出来,躲躲藏藏走了好一遭,最后到了樱小姐下榻的房间。
“祸从口出,刚才看到的一切你都要保密,就当什么都没看见!等你回去就告诉你的父母,说你和这个人合不来,不能嫁给他。”
春燕对樱小姐这般交代,樱小姐问春燕怎么办。
“我要跑了。这里太危险,如果那只老虎如果发现我的身份把我送回湘西,那一切都完了。你有干净衣服吗?”
樱小姐说有,她打开柜子拿出来了些衣服,春燕挑了一件丫鬟穿的,而樱小姐穿回了她平日穿的普通旗袍。两人换好衣服后就出了卧房,走廊里刚好碰上焦头烂额的本田松盛。
“你去哪了,你不是和王参议在一起吗,怎么衣服都换了?”
本田松盛质问樱小姐,樱小姐害怕得说不出话。在樱小姐凝噎的空当,春燕抢先一步,先恭恭敬敬给本田松盛行了个礼。
“回老爷,小姐刚刚看戏的时候有人把酒水泼她身上了,奴婢刚领着小姐去换了身干净衣服。”
“真是笨手笨脚。唉,好端端的定亲,现在出了这事。刚才闯入了一个贼人刺死了山下佽大人,还好王参议及时与贼人搏斗了一番,但还是叫他溜了。现在满府上下就在搜罗呢!”
本田松盛连连叹息,罢了他让丫鬟先带着樱小姐去大厅光亮处等,等他处理完事后就去接她们。于是春燕带着樱小姐去了一楼大厅喷泉,人群里,她们看见了正对周遭警卫言语的王参议。
“我丢了佩剑,四处搜寻,却看见父亲去了台后,且被人尾随……我是过了一会才去的,去的时候就撞见那贼人拿着一柄剑刺杀父亲……”
“那贼人戴着面罩,我没看清他的长相……”
“我作了好一番搏斗,唉,可最后也没有救了父亲……我实在是太无能了……”
王参议说着便流下了眼泪,他显得分外悲痛。周遭人前来纷纷安慰,他却依旧无法摆脱这心绪,直到抬起头看见春燕和樱小姐。
“你们去哪了?刚才发生了那么危险的事,还是不要乱跑为妙。”
王参议走向她们,樱小姐死死握紧了春燕的手。
“我们一直在楼上聊天,两个柔弱的女孩子,还能聊些什么呢?无非就喜欢聊些情情爱爱的。”春燕坦然说道,“我们在聊你这位好夫婿。”
“那你们最后聊出了什么结果?”
“王参议,我觉得我们还是不太合适……我想继续上学,我们不能结婚。”握着春燕的手,樱小姐突然鼓起了勇气。“简.奥斯汀在《傲慢与偏见》中说了,世界上的人普遍认为家资丰厚的单身男子都想娶位妻子,然而她却没有说家资丰厚女子是怎么想的。王参议,您知道我家不差钱,我没有必要为了图您的身家而嫁给您。您是个很好的人,但我不想结婚,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科学家,婚姻只会是我的绊脚石。”
“我知道,所以我非常敬佩您。不必担心,我也不想结婚,有人在家里等我。我会和您的父亲以及大帅说明的,现在我要回家了。”
王参议脱掉了全是血的制服外套拿在手里,又漫不经心道:
“另外说一下,最近湘西那边土匪闹的厉害,全国四处逃窜的都有。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如果遇上了什么歹事就不好了。樱小姐还好,春燕可能就过的辛苦一点,我再给你些盘缠吧,你过来拿一下。”
“谢谢王参议。樱小姐,你在这等等我,我稍后就回来。”
“春燕……”
樱小姐担忧地拉拽着春燕,她想带着春燕跑,而春燕安慰她道
“没事的,我一会就回来。”
说罢春燕就跟着王参议走了,待他们走到屋外没人的地方时,王参议拿出了一小袋银元。
“刚才给你的赏钱你没拿,现在我重新给你。”
“谢谢王参议。”
春燕伸手拿了那一袋银元,却被王参议一把抓住了手腕。他化作饕餮的老虎一步步走向春燕,而春燕用目光顶了上去。
“不愧是湘西土匪头目的女儿!小小年纪,这刀剑舞的真真有两下子!”
“王参议不也是吗?你有胆子杀了那日本人,还有在那里堂而皇之撒谎,早就胜过我的刀剑了!”
“哼,就不怕我把你送到大牢里?”
“你关不住我,我天性自由,什么笼子都别想圈住我!”
这咄咄逼人的黄毛丫头!说什么做什么都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血劲和尖锐,好像骨子里天生呛着一股猛烈的辣椒味,可真是一个有胆有识的湘西妹陀。兴许这股辣椒味是大老爷们最为厌恶的,可春燕这样的女子哪屑于讨这些恶臭的男子欢心?春燕一把甩掉王参议的手,她恨绝了千百年来给女子设的笼子。她日后是会拿着刀剑击破那些笼子的,不仅会击破自己的笼子,还会带着其他中华的女子一齐击破她们身上的笼子。
“你一个小女子,竟如此猖狂!”
“猖狂就猖狂,我就比你们这些大老爷们猖狂!”
哈,谁说女子不如男?就春燕这猖狂架势,真是胜过那些跪着的软骨头男子千万分。她硬且发亮,真是配得上刀剑了!一时半会,连王参议都被这辣椒味呛住了,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遂对春燕道
“见到你那气焰后我就去查了。我逼问了那班头,才知道原来你爹就是那被吊死在长沙城门上的王一刀,本是湘西山上一大悍匪,但却总干着劫富济贫的事。支持同盟会运动,帮着老百姓打地主,最后被军阀汤芗铭捕了起来。”
“我爹怎样,与你何干?而且我爹死的光明正大,他是英雄好汉,和你,和那杀人如麻的汤屠户都不是一类人!你们这些草菅人命的官老爷,哪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要杀要剐随你便,你就是把我也吊在那城门上,我也不向你这军阀的狗腿子低头!”
十几岁的春燕让王参议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在看那《藤壶》时,他也是这般和肃亲王对峙的。“
“事到如今,可悲,真可悲啊。你的事我什么都不会说,同理,我今天所做之事,你也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王参议长叹了一口气,老虎的面貌幻化在了冰冷的长夜里,消失不见了。
“我不是张作霖,不是汤芗铭,但我也不是王一刀。”
春燕愣住了,她本已经做好被王参议关进大牢严刑拷打的准备,但却没想到对方是如此反应,而且她现在看王参议也不是老虎了,完全是一副人的面孔。
“你真是个怪人,但,你大抵不是——”
春燕变得无比纠结,她年岁太小了,又没怎么上过学,不知道应该怎么用语言形容自己的感受。
“我马上要离开东北了。”王参议对春燕说,“接下来我约莫要去江南,你以后肯定不会见到我的。所以你要是想找我,就趁着这两天。”
“那你现在要去哪?”
“回家,家里有人等我。”
王参议的老虎气势全然没有了,他变得无比疲惫,好像想要迫切逃离什么似的。
“真是个怪人……”
王参议回家去了,深重的夜色里,春燕拿着那袋银元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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