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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1928年六月,日本关东军于皇姑屯谋杀奉系军阀首领张作霖,史称“皇姑屯事件”。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友爱小学堂响起女孩子们童稚忧愁的《送别》,她们的眼泪与哽咽送别无忧的初夏,也送别了敬爱的校长。这些女孩子们太小,她们不认识张作霖,也不认识自己所处的这个动荡时代。她们不知死亡意味着什么,只能隐约察觉到死亡意味着永远的沉睡和永远的分别。小礼堂里,金陵和晓梅站在台底下听新校长念悼词,她惋惜樱小姐坎坷的命运,也忧愁接下来友爱小学堂能不能继续维持。

“樱小姐的家里人放出了讣告,说她病逝东京,所以无法再继续资助。友爱小学堂接下来能维持几年,但终究不长远,同学们要有心理准备,散会吧。”

校长的这句话让台下响起一阵喧嚣骚动,女孩子们不知所措地往门外走,而晓梅和金陵都被人流顺势推搡了出去。夏天了,蝉叫得聒噪响亮,两个女孩子茫然背着小书包炙烤在大太阳下头,谁都不知道往哪走。

“我们接下来去哪?”

“我爸爸妈妈说以后要回南京,你爸爸妈妈呢?”

“我爸爸妈妈说,等我长大就来接我了……”

蝉叫得越响了,老榆树叶子油亮油亮的,太阳是火烈,把长洲岛的泥滩涂烤出一道又一道焦印。晓梅抬起头,看见蓝湛湛的天上聚集起了乌云。她问金陵回家以后要干什么,金陵说现在是夏天,要在家里和爸爸妈妈一起吃绿豆和甜瓜。

“你要不要去我家?”

“我不去了!”

金陵想拉晓梅的手,但是晓梅突然甩开手跑了。大太阳下,晓梅撒开腿跑,一边跑一边抽噎。她顺着风跑,往黄埔的营地跑。她跑得很快,不想让眼泪留下来,所以就紧闭着眼睛跑,结果把自己摔了个狗啃泥,脸擦破了,膝盖也擦破了。

“这谁家小丫头?喂,你找谁!”

“我找王教官。”

营地外训练的几个兵看到晓梅,他们把晓梅从泥地里扶起来。一路上晓梅低着头走,几个兵窃窃私语:

“她是谁?”

“王教官家里的小亲戚。”

“看着像他闺女。”

“也不奇怪,王教官以前当军阀老爷的,保不定是哪个姨太太生的呢。”

“王教官怎么被调到后勤办公室去了?他不是剿匪的大功臣吗?”

“被穿小鞋了呗,好像是蒋先生的意思,不能让他在国党升官。”

你一句我一句,七拐八拐,最后走到一个仓库似的地方。推开门,房子里收音机吱呀呀响动,王教官正坐在桌前愣神。

“近期中日局势再添动荡,日本意欲于东三省主政,我等华夏儿女——”

王教官转头,晓梅哭丧着脸抱过来,说自己不想再读书了。

“老王,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死的都是好人,活下来的都是坏人?樱小姐死了,濠镜和嘉龙也要走了,我也不想留在广州了。”

“轰隆——”雷暴雨来了,晴朗炽热的天气转眼就消失无踪。雨倾泄如注,炽热扫荡一空,黄埔的院子成了清凉汪洋。雨雾气太重,天地间垂直编织成帘子,重重掩掩包裹远处青翠的山丘;屋子里空气静谧,那雨水打在瓦顶上,打在树叶上,打在耳廓上,又被那些容器形态连带着往上卷,滴落,砸向地面……晓梅抱着王教官哭了,而这一下午只不过是广州无数夏日雷暴雨中的其一。雨暂时停住后两人回家,画匠正和金陵四处找他们。

“晓梅,去哪了呀?叫我好找。金陵说请你去家里吃绿豆和甜瓜,在屋子里等着,你去不去?”

晓梅点头,金陵遂把她领走了。然而广州这雨下得太没有情理,两个女孩子走的时候还干爽,半道就被大雨泡了。

“老师,雨太大了,两个女孩子就在我家里看看书,玩玩过家家。金陵妈妈看着呢,您放心,等明天雨停了,我就把晓梅送回去。”

暴雨倾盆,桐岛淌着水来访,伞都要被冲坏了。

“您怎么来长洲岛上了?”

“唉,一些公事,总之两个女孩子已经平安到家了。”

“真是有劳。”

“晓梅今天不太高兴,我还以为是和金陵吵架了。”

“也没有,只是樱小姐的事……”

“唉,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再会吧,老师。”

桐岛走了,画匠望着窗外的雨出神,他本想继续完成手里的书稿插画,但却觉得脑袋昏沉无神,越看雨越想打瞌睡。王教官也是,总得兴致不太高昂,烧完茶饮了几杯,本说要看看报,但手里的笔墨直直乱打鬼画符。画匠和王教官都困,而当下屋子里只有他们,所以两人就躺一张床上睡了。

“濠镜什么时候走的?”

“有段时间了,跟着那些苏联人走了。”

“嘉龙呢?”

“打仗去了,也有段时间了。”

这里是岭南,与江南相比有几近热带的致幻感。鸟叫,虫吟,蛇爬,人陷在瘴气与朽味里沉沦,黏结在一起,齐齐携带幻想。由此一来,有些故事和构想只能配合着这里的地域气候发生,出了这块地界,可能就得被迫清醒了。

“我无法回答晓梅的问题,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死的都是好人,活下来的都是坏人?”

“我也不知道。”

别管了罢。

嘉龙信里频频捷报,追随北伐队伍从江苏徐州一路攻打至山东济南,现听闻已返苏浙;濠镜信里说他早已适应了关外的干燥,还期盼能在以后见几场大雪。皇姑屯事变,东北变动,日本一步步逼,这又和当下的“王教官”有什么关系呢?他早就不是王参议,王督统了。遭遇排挤,敌对,别管了罢,装作糊涂,又有什么不好?

“你剿匪以后就变清闲了,我还以为又要忙。”

“被调到后勤了,没什么事可做。”

“后勤?我以为你立功了。”

“我是立功了,可这黄埔哪能叫我上去?我现在心里烦得很,不想管这些遥远的家国事。如今我也只是一个小教官,这些轮不到我操心。”王教官闭着眼含糊回道,“我困了,只想睡午觉。”

“行,睡吧。”

大约睡了一会,画匠被热醒,而王教官睡得死气沉沉,勾着画匠的脖子,整个人像大猫似的蜷着贴在他身上。画匠眯着眼费力把王教官推开,可刚侧了身打了会吨,他又被那块“虎皮膏药”黏住了。推开,过一会又来,再推开,还是那样。画匠想摸索了眼镜起身去隔壁房消停,但他刚坐起身,王教官就醒了,一手环了画匠的腰便把他拉回到床上。他摘掉画匠眼镜,紧抱着把脸埋在对方脖颈处,一边蹭一边喃喃道:

“咋了,感情衰退了,都不想要我?”

画匠被王教官蹭得发痒,他推搡着,但对方愈发变本加厉了,又是亲吻又是咬耳朵:

“好不容易这房里只有我们两个。别睡了,来干好事吧。”

好事,来干好事吧,这大抵是好事。大雷暴雨,可能带着台风,所以天都下黑了,白昼成了黑夜,只得开台灯。揉皱的衬衣,杂乱的被单,嘎吱直响的床脚,黏着的呼吸声。挑灯望黄昏,望不到尽头,反正人的脑子不清醒,像被劈进了雷,也就靠那十指交缠在一起维持对现实的感官。当两人感官同时到达巅峰的时候,画匠突然觉得死在这一刻也挺好的。

“我喜欢这样抱着你,我不想撒手。”

“怎么这么黏人?”

“黏你难道不是好事吗?来随便聊点什么吧,再让我抱你一会。”

“好啊,其实我突然想到浮世绘了。你知道吗,浮世绘早些时候其实是作为日本的花柳巷艺术风靡的,所以里面好些都是春画。题材多得很,不拘束,有男女,有男男,有女女,甚至还有人和野兽。我小时候不是家住浮世作坊吗?大环境如此,所以就老是看这些东西。”

“那你小时候怎么那么容易脸红?我觉得我小时候脸皮比你厚多了。”

“我是我,画是画。浮世绘的春画很爱夸张,经常画一种题材:人交合,半道途中就死了。我以前大为不解,但现在是真觉得这种死法甚好,身体上舒服至极,死在你怀里,精神也满足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在战场上被枪子打死也就算了,死在床上多丢人。”

“丢人吗?风流一刻为艳鬼,去见阎罗也爽快。如果要我挑自己的死法,我就选这个,最好像刚才那样,所以我得趁着你尚且年轻的时候赶紧赴死。”

“我不行,你死了,我可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那天下午一直在下暴雨,而他们两个此后就一直躺在床上聊天。从江南来岭南快四年,但那时他们却觉得于此生活了将近四十年。他们都觉得这里的夏天怪得很,熏蚊虫的香炉子高一点,再煮些茶,时间就被无限制拉长了,而人也一直在欲睡的边缘,像躺在烟馆子里的抽烟客,镜花水月,醉生梦死,什么都不消管,只要幻想就行。

“我们应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吧?”

“是吗,但我们并不是完美,生活里经常遇到磕磕绊绊。”

“不需要完美,这样就很好。世界上亿万万人,一个人能和另一个人相遇,能一起磕磕绊绊,就堪称天造地设了。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十七年。”

“已经这么久了?”

天色渐黑,他们总算起床了。下楼隔窗看,那珠江水涨了不少,岸边的船漂泊如叶。两人对坐在窗边剥砂糖橘,继续散漫地聊天。

“其实剿匪过后廖广智有说让我当那些已收编川军的王司令,但我谢绝了。当王司令又得跑东跑西,而如今我不想变动,也不想再让你跟着我跑。”

“我以为你去剿匪,是又想琢磨着继续折腾了。”

“我一开始确实有这种想法,但当时上了去潮汕的军车,我就后悔了。我没有恐惧,也没有兴奋,我只是单纯的倦怠,因为我知道这炮弹是无穷尽的。我现在只想和你一起呆着,空耗时间,无所事事。我想每天都和你在一起。”

“这算逃避吗?”

“算吧,至少对我自己而言。”

这是他们漫长人生里聊天的一个片段,不会对未来大事件有什么决定性影响,也不会改变时代进程,而之后他们的生活照旧。自打剿匪后广州黄埔军校已经基本解散,学校被搬迁至南京,而王教官也继续在粤军清闲。那段日子画匠照常画画,晓梅也即将从小学堂毕业。王教官每个傍晚准点乘船回院子,烧饭,和画匠有一搭没一搭聊天,沿着珠江散步,给晓梅订正功课作业,给嘉龙和濠镜回信……

这样真好啊,什么都和王教官没关系,他没有在急着“生存”,而是在“生活”,所以他想永远留在这,把梦做下去。和他之前的人生经历相比,广州的日子整体算平淡的,但也是幸福的,只是他不知道这种幸福过一天少一天。

皇姑屯事件后,1928年十二月,张学良宣布“东北易帜”,服从南京国民政府领导。由此,国民政府在形式上完成了统一,北洋政府彻底宣告终结。此后不知不觉又是三年过去,时间到了1930年末。还未元旦,嘉龙就回来了,他冷不丁晃悠在院子外把王教官吓了一跳。

“老王,我回来啦!”

嘉龙现在彻底是个二十岁相貌的青年小伙了,三年不见又高了一截,如今把王教官的个头都超了去。画匠和晓梅进城采办年货,当时院子无人,只留王教官一个。他见嘉龙来了,欣喜地迎上去道:

“嘉龙?你什么时候跑回来的,怎么都不说一声——”

“老王,出大事了,刘青海被蒋中正暗杀了!”

王教官已经好久没见过刘青海了,上次见还是在初来黄埔的时候,可没想到再闻讯,故人早已逝去。嘉龙进了院子赶忙给王教官交代事情来由。当时第二次北伐时嘉龙曾随刘青海部队前往山东打张宗昌,战胜后出身鲁籍的刘青海便一直在山东述职。然而在北伐战后部队氛围越来越不对劲,上面的人说是奉了蒋委员长的命令彻查粤将底细,北上作战的粤兵粤将被接二连三送进大牢,尤其以前被廖广智任用的更是饱受审讯折磨,自从被抓进大牢就没了消息,等出来后已是一具尸体。官方说刘青海是“病死的”,但谁都清楚事实真相,因为那尸体上分明布满了枪眼。

“刘青海显然是死于蒋中正和廖广智的国民党内部政斗。我听闻南京的人说廖广智要打着广州国民政府的旗号和蒋中正的南京国民政府对着干,知晓风声就紧急跑回来了。老王,继续留在广州跟着廖广智实在太危险,这家伙在大剿匪的时候可能就想要当反贼,而蒋中正更是,他分明想在中国建立一个‘蒋家王朝’!”

“廖广智要带着广州国民政府和蒋中正对立?你确定吗?”

王教官有些不确定,他知道廖广智和蒋中正的矛盾冲突已久,但他不相信廖广智能带着广州国民政府和蒋中正的南京国民政府公然叫板。

“我暂时无法找到确凿证据,但南京的人都在传。一人传为谎,二人传为谣,三人传为舆,若十多人,甚至百人都在传,那恐怕就是事实了。”

正说着,院子门被人推开了,嘉龙和王教官回头一看,一个戴宽檐帽,穿黑色长大衣的人急步而入。等摘了帽子,他们发现那正是濠镜——自从情报特科学校毕业,濠镜已经很久没和他们联系了。

“嘉龙?你怎么也跑回来了?”

“我还想问你呢!濠镜,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都没认出你!”

嘉龙显然比濠镜更惊讶,因为濠镜现在身上是严严实实的洋服三件套,挂着怀表,踩着皮鞋,眼镜框也换了,看起来就像一个活脱脱的公子哥们。王教官心有不祥之兆,问道:

“濠镜,你这怎么回事,哪混呢?”

“奉系军,你的老东家。你的老熟人伊万诺夫推我去的,我在那边作幕僚。”

“这毛子,他怎么能推你去那种地方呢,亏得我和他还是熟人!奉天系派势复杂,那里还有日本人和苏联人,你可别中了圈套。”

“不全是伊万诺夫的原因,我也有自己的主见——我想在张学良那里做事终归是好的。张学良当下走投无路。张作霖死后日本就越逼越紧,而杨宇霆想借此谋权篡位,尤其反对东北易帜,一直想接替张作霖,所以两年前他就被张学良派人暗杀了。杨宇霆一死,张学良把以前的老奉军大换血,新上来的都是我这样背景干净,以前和奉军零交集的人。”

听闻张学良杀了奉军昔日的大人物杨宇霆,王教官当下可是彻底震惊了,因为他发觉自己在广东的这些时日已然和东北政局脱了节,而濠镜继续正色说道:

“老王,张作霖一死,张学良一个人根本没法顶过来,东北可能真的保不住了。我现在来是彻底向你们告别的,以后我的身份会被保得很严,也要彻底和外人断了联系,恐怕真没办法再见到你们了。这兴许是我最后一次回粤地。”

太乱了,乱糟糟的,前有国民党内部宁粤两地对立,现在东三省又危急,这和他当下生活又有什么关系……

“我这边更糟呢!”

濠镜刚说完东三省日本虎视眈眈的状况,嘉龙就说山东一带也好不到哪去。之前张宗昌于山东当政时杀了数十名日侨,日本就借此在山东各地发兵,青岛烟台一带全是日本布的炮兵。而张宗昌兵败后流亡日本,冒充中华民国代表与苏俄订立了所谓的《中俄军事协定》寻求外援。日本也瞅准了利用张宗昌这个傀儡的机会,说要和他“不计前嫌”,要派了一众日本部队帮他重新攻打华北和中原一带,那逊帝溥仪甚至还要给他封“忠臣”之号。

两人继续聊,濠镜和嘉龙说各自在东三省和苏浙中原的经历,而王教官听着听着猛一下打了个寒战。濠镜和嘉龙的谈话令广州给他的幻象一下子散尽了,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中日战争的最坏结果绝对不可能仅仅限于东北,而有可能是东三省,华北,中原,东南,华南五大处东部区域“相继或同时沦陷”。

这真是太疯狂了,他怎么能想到这种局面?

“中国大东部相继或同时沦陷”,王教官一时间很难完全推演出这种预感的确切逻辑依据,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种情况不是唬人的空想。这思绪实在是太真实太锐利了,想着想着,他想到日本海,想到中国东部平坦的大地形和丰富的自然资源,想到中国松散的政治派系和庞大的赤贫人口,想到中国贫瘠的工业基础……记忆溯回,他似乎变成了被山下佽强行压在厅堂听宾客交谈的王世子。年幼的他愤恨穿着和服跪坐在那软垫上,而那宾客的言语悄然进了他的耳朵:

“取□□,应北上攻东三省作后补给基地,一抗关外,二攻关内。如若不取东三省,则绵延后患无穷尽也。”

“嘉龙,濠镜,你们两个回来了!”

画匠和晓梅回来了,而他的思路也被打断了。难得团聚,院子里的每个人都很高兴,而他却被困在未来的迷雾中。蒋中正、伊势月、伊万诺夫、张学良、廖广智、刘青海、杨宇霆,中国、日本、苏联……这些人,这些国,这些利益交织,这些暗潮涌动——

这里是岭南,这里有几近热带的致幻感。留在广州安逸的幻象里,王教官想不到出路。如若南京与广州两处国民政府对峙,除了跟着廖广智的粤帮派,他似乎别无他法;如若民国内部党派混战,军阀伺机四起,而日本坐收渔翁之利,他也束手无策。当然,他其实不必要想这些,他只是一个小小教官,他现在就可以递交辞呈,然后做一个平头老百姓,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可以躲在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与画匠继续过如今的安生日子。

是啊,他可以“假装”,等日本攻进来,他可以假装没有战乱与屠杀;等中国亡国了,他可以假装中国从未存在过;等周遭人都毁灭了,他可以假装自己从未与他们相识过。

他能假装得了吗?

坐在桌边,看桌上备好的水果点心琳琅满目。嘉龙和画匠聊,简单说了广州不安生的事,画匠说他也有些听闻,近日桐岛说驻广州日本部队被大批量撤回南京,好像确实要起乱了。而濠镜和晓梅聊,先恭喜她小学堂毕业,之后问她有没有为中学功课做准备。

“有啊,我已经在学诸葛亮的《出师表》了。你会背《出师表》吗,濠镜?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出师表》应该分上下两篇吧。上篇是熟悉的,但下篇我只记得诸葛北伐的只言片语。”

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今贼适疲于西,又务于东,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诸葛北伐,孙文北伐,蒋中正北伐……

“诸葛亮当年是怎么北伐的?他为什么要北伐?”

“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西取巴蜀,举兵北征”。

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

西取巴蜀,举兵北征。

嘉龙和濠镜没留几天就离开了,而过了几个月,嘉龙所说的“不确定谣言”便成了事实。

1931年二月,蒋中正扣押国民党元老胡汉民,此举引发反蒋各派不满,以廖广智为先的一众人等在广州另组国民政府,形成严重的宁粤对峙局面。原粤军彻底瓦解,分为宁派和粤派在广州城区内激战。与此同时,当时大剿匪埋下的两处“祸患”也开始爆发。第一处祸患是“匪”。国民党粤集团军未能按照王教官所言合理“安匪”,一上来就对匪寇进行无分别暴力绞杀,而“洗村换种”等屠杀式剿匪策略更是燃烧民愤。趁着宁粤对峙,流氓与残匪煽动民众情绪公然反抗国民党政府。第二处祸患是“一直被区别对待的川军”。大剿匪结束后虽对川军进行一定安置,但这些兵依旧被当做“粤集团军二等兵”。如今宁粤对峙,川军出现集体暴乱,而粤集团军的应对策略是暴力压制,在广州散播“□□”,成队的川兵被拉去刑场枪毙,由此矛盾愈发激烈。

外敌围绕如此,不齐心协力保家卫国,居然还在四处闹分裂政斗,这到底是那个人的问题,还是国家的问题?广州的动荡令王教官对蒋中正的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而他现在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当初在做王督统时过早向民国政府交出兵权和财权是一个错误。

蒋中正不是孙文,蒋中正的民国不是“新中国”。

谁都要走了,谁都在广州留不得。宁粤交战,广州动荡不堪,大批人口流窜而出,而各国外领事馆也开始组织分批次规模的“撤侨”。桐岛早在一月时就来找画匠,说中华民国宁粤两政府对峙已成定局,接下来广州要爆发战乱,恳请画匠与他们一家撤回南京。画匠得知消息后就紧急同王教官说了,王教官说让画匠和晓梅先跟着桐岛一家前去南京,而他在几个月后就去找他们。画匠和晓梅都不同意,但王教官却出奇地固执,硬是把他们两个送上了火车。

“你为何不跟着我们走?嘉龙说了,你留在这里也很危险——”

鸣笛了,画匠从火车上跑下来,他拉住站台上的王教官的衣袖,而王教官抱了一下他,又将他轻轻推开:

“我的确要走,但不是去南京。”

“你这次又要去哪?我跟你一起去!”

“你千万不能跟着我,快带着晓梅走,要记得和桐岛保持好关系!我再过几个月就去找你,要相信我们是天造地设的,没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快走吧,火车要开了!不管你去哪,我都能追到你,快走吧!”

列车员催促着,将画匠强行拉上火车。火车开动了,王教官一路追着画匠跑,就像在追跑了的月亮。追到最后,他停下了脚步,朝着离去的火车大喊:

“我追你,我绝对追你!快走吧,别回头看!”

别回头看。怎能不回头?广州的冬季,空气并不寒冷凛冽,可是这一幕幕却历历在目,好像在很多年前就在奉天发生过。

祈求时间仁慈些吧,祈求这火车开慢些吧,祈求这老天不要那么冷酷残忍,再多分一些温情,分一些相遇。然而,火车没有停留,时间没有停留,一切都在一路往前走,而等在前方的,只会是更加崎岖坎坷的路途和更加离经叛道的人生。

相似的事永远在轮回发生,又是一次变故。

陈桥事变,广州事变,虽隔千年,可是二者在一些方面却如此相似。面对镇压,川军内部纷纷说当今粤军政府**,为国效力破敌无活路,不若起义。

“蒋贼**,不若由自己选个赵匡胤,然后再北伐回巴蜀!”

“拥一赵匡胤兵变”的情绪被接二连三煽动起来,而部分匪寇武装集团也自愿参加了川军。在一众投票下,众人决定找一个反对蒋中正,反对廖广智,同时还带过川军打仗的人,由此,王教官便当仁不让成了那位黄袍加身的“赵匡胤”。怒吼着,那些川军齐齐把王教官拥了上去,把那司令剑硬交给他,说事到如今唯有他才能持剑。

“拥王司令北上!反对无谓的宁粤政斗!反对蒋中正和廖广智!”

“拥王司令北上!西上滇贵,跨岷江,回军巴蜀!”

“拥王司令北上,救国!救国!”

1931年三月,在粤川军彻底暴变,“王教官”变成了“王司令”,他带着浩浩荡荡的川军部队杀出粤地重围,跨越云贵高原天堑向目的地成都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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