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身躯微颤下意识后退,险些踩空,“不不,我只是个外门弟子,哪敢随意走动。”
动作间有什么在他的广袖中鼓动,他不经意用手拢了下,留下极淡的灰色指印。
沈秋眸光闪动,轻轻颔首下山。
那弟子就在石阶上诚惶诚恐地站了许久,直到她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探头往各个岔路里看。
确认没人后,他提起衣摆,一步跨三阶地朝上冲去。
前往之处正是齐云派藏宝阁。
沈秋自树后掠出紧随其上,悄无声息未惊起任何声响。
虽名为阁,这藏宝之地却形如一块皎洁剔透的四方白玉,落于开辟出来的平地之上。每有霞光沿着云层缝隙洒下,或月光直直照射,外壁便会映出粼粼的色彩。
它占据面积看似不大,实际内部空间经阵法多重折叠,区分多块区域放置不同种类的高阶功法和稀世宝物。
唯有受掌门或峰主青睐的亲传弟子方有令牌进入其中。
沈秋连令牌都没摸过,这外门弟子居然胆大妄为到直接偷跑过来!
他自然没有令牌入内,从袖里掏出一大张纸铺在地上,又从衣襟里取了个小布袋,倒出炭笔写写画画。
七弯八拐的线条和标注,还贴心地画了山与树,沈秋猜测是门派路线图。
冷笑握上佩剑,灵力涌入喉中,她轻启双唇吐出两字——
“师姐!”
林中乍然飞起惊吓的鸟群。经灵力助推的声音洪钟般迅速响遍整个门派,那弟子猛一哆嗦差点将刚拿出来的器具摔到地上。
他自知暴露,想把器具重新塞回袖子里,沈秋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剑尖刁钻一挑将罗盘样的器具丢入怀中。
动作间她垂眼细看,器具中央竖着四枚粗细不同的三角针,外四圈列满了阵法的名字,诸如护山阵、空间阵、群攻阵等比较常见的阵法皆在其上。
弟子见状再也待不住,跌跌撞撞疯狂往山下逃窜。
沈秋没有理会,手持器具朝藏宝阁靠近。
没走几步,最粗的那根针陡然转动起来,忽左忽右片刻,最终指向护山阵定住。
沈秋双眸瞪大,又接连行至各处停下,四枚针都各有异动,且分外准确。
竟是能检测阵法的宝贝!
“放过我放过我!”
那边逃窜的外门弟子被闻声赶来的弟子们围起,凌岩峰和寻意峰的弟子来得最快,见他慌慌张张不似好人,举起五花八门的武器厉声威胁。
“站住不许动!”
“为何擅闯藏宝阁!”
祝嫣亦及时赶到,隔空取来那人怀里皱巴巴的图纸,展开查看后脸上已尽是怒火。
外门弟子瞬间腿软跪倒,膝盖在石阶上叩出清脆响声,“是、是我见钱眼开,被钱糊了眼,但都是为了家里啊!突发洪水把作物全冲了,我家里人活不下去啊!”
祝嫣拽住他衣襟一把举起,“是谁教唆的!说!”
“华元峰张……”
有乌黑的血液从张合的口中流出,外门弟子眼神逐渐呆滞,泪水不住滚落。
他突然变得精明起来,抖着手抓住祝嫣的腕。
“救我……救我!”
用
药修弟子蜂拥而上将其扯开,放到由两根竹竿与一张草席制成的架子上,有两人熟练地运往凌岩峰,其他弟子则有条不紊跟随查看病症。
“大概需要多少时日?”祝嫣问。
一弟子道:“此人中的是摧骨散,是较为常见的一种毒药,处理起来有些棘手且耗时极长。我们有把握能在七日内令其脱离危险,只是他背后之人或许会有所动作。”
其他人渐渐散去,祝嫣注意到有穿着寻意峰服饰的弟子边走边不住往沈秋那儿看,目光便也落到仍在藏宝阁前徘徊的师妹身上。
“此事我会安排,你们尽力即可。”
“是。”
沈秋把眼粘在器具上,企图看透内部机关的运转。
一只修长手指勾起她的额。
“不可离这么近。”祝嫣语气不悦。
“……师姐,我用神识看。”话是这么说,沈秋老老实实梗直脖子,将器具递给她,“有人想摸清藏宝阁阵法,竟派个漏洞百出的人来试探。”
祝嫣手指变掌顺势拍她头,“因为后面之人是门派中人,不好出手。若那家伙未说谎,还是闻师叔的亲传弟子。”
沈秋愕然。
祝嫣颇为头疼地揉揉眉头,“藏宝阁与凌岩峰都需加大防守。你去唤其他人来,按这几个位置守藏宝阁,再知会长云峰,让他们派人来守凌岩峰。”
她点了点几个位置。
“他人”自然指的是亲师姐弟,这是要把所有人调来。
沈秋领命,祝嫣则先飞往凌岩峰查看情况。
-
二十三人分守各方,虽全在阁外却相隔甚远,打招呼都相当费劲。
因而尝试聊了一会儿后再没人开口,除去寻意峰弟子帮送吃食的时候能唠上几句,其余时间皆靠打坐修炼捱过。
这一待便是三日过去,所有人不眠不休,如修闭口禅的佛道玄修者无声问世。
未免自己偷懒睡觉被潜伏者抓到破绽,沈秋迫不得已也加入修炼。前两日还有些不适应,后面慢慢找回了幼时修习的状态。
然短短三日,她已刻意将修炼速度压至最缓,识海却依旧压力陡增,比之先前吸收碗砣时快了不知多少倍,沉重感到了几近不能忽视的地步。
她犹豫望向别处打坐的师姐弟,猜测自己若取出碗砣会不会遭到追问。
若问了,自己该如何回答?
修士的宝物同凡人的钱财一样是非常私密又充满吸引了的东西,私下用着也就罢了,拿出来大庭广众之下修炼难免会被注意,分寸需自己拿捏。
就连众人皆知拿到极品灵草龟心棘的祁思语,尽管被师兄师姐们多次催促,他也未松口给他们看过。
可以她的速度,若真要守上十天,识海崩坏想必不远了。
-只要不让掌门知道便好了。
她如是想。
-能否修道更重要,只要不让掌门知道。
“沈!秋!”
与脑海中的人相配的声音凌空而来。沈秋立即改变捏诀唤物的手势,熟练闪避头顶劈下的劲风。
掌门本就存着严惩的心思,见她竟敢躲开气得双唇颤抖,食指遥遥指她。
“你自己不愿努力也就罢了,没拉你师姐弟下水我懒得管你!可瞧瞧你都干了什么!”
他怒极,瘦长的身躯紧绷,目光明亮锐利锁住沈秋。
干了什么?
往常掌门生气她都能知道原因,这次却毫无头绪。
毫无头绪便是无错可有。
沈秋沉声道:“我什么也没干。”
祝嫣急急敢来,其他人迟疑观望。
掌门冷呵,“秘境前几日,你私自带思语下山,却置他于险境!你敢说没有此事?”
祁思语待不住了,冲到他面前,“师父,此事不怪师姐,是弟子执意要她带我下山,不慎遇上黑袍人。”
“她平时若非常常往下跑,你会晓得找她?”掌门挥起广袖打断他的话,另一手再指沈秋,“作为修士,你玩物丧志五年未有增进;作为同门,你多生事端频频扰人修炼;作为师姐,带师弟出去却不能好好护他!”
他怒视沈秋印郁不忿的眉眼,“广源宗掌门要是没想到趁此机会着急各派商议仙门大比之事,我还不知要被你瞒骗多久!思语被种追踪术一事,都比不过你的玩心吗!”
沈秋不知事态为何会突然发展成这样,明明自秘境历练开始,天道仿佛大发善心给她开了装满日光的窗,给了她能继续修炼的路;可转眼回到齐云派,一切瞬间又回到了原点,一如既往地上课、受训。
当初她正是料想到“带坏祁思语”会招致掌门怒火,才不愿禾月明告知门人他们在街巷相遇。以为这事算过了,不想这个节点还是被爆出来。
无名火在胸口燃烧,愈燃愈旺,烧得她晕晕乎乎浑身震颤。
她忍不住了。
“不论是修炼还是遇袭,我问心无愧,怪你、怪黑袍人、怪躲在华元峰暗藏祸心的人,都怪不到我身上!”
她一字一句,不理会前方大师姐和祁思语大惊回头的强烈目光。
“沈秋!跟师父道歉!”
沈秋冷笑,“他都不曾跟我道歉过,我凭什么要向他道歉?”
“啪!”掌风如刀。
“你怎会生出这副性子!”掌门震怒,拔剑恨不得抽她一顿,“确是不需要向我认错,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十二年荒废的时日!”
沈秋扭回头,凝视他手上垂向地面的剑尖,步步向前,“这十二年不需要你置喙。”
两人之间对立的氛围究竟到了何种地步只有他们清楚。掌门忍住想举剑的手,明白这
见她越说越没有分寸,祝嫣走到她近前按住她肩膀。
沈秋满腔怒火熄了一半,看着祝嫣不赞同的眼神无力笑起来,“于师姐他们而言你是好师父。但于我,你始终不是。”
针锋相对的另一道声音没有立时响起,沈秋轻飘飘看去,见掌门双瞳微微放大怔在原地。
但很快那错愕便深深隐去,深沉冷厉取而代之。
“你还是不懂。进悔悟崖吧,你知道要去哪。”他低声道。
他说的不是悔悟崖问心洞,而是悔悟崖炼心洞。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沈秋脸色开始变白,莫缘如果在,定能联想到从金笼逃出后她听到祝嫣要拉着祁思语去见掌门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祝嫣道,“师父,华元峰有异心者,藏宝阁和凌岩峰都得守,沈秋离不得。”
掌门不为所动,“你一人守两个,为师相信你。”
祝嫣犹豫片刻,终是应下。
沈秋一言不发转身往悔悟崖去,右掌缓缓包住左拳。
-无事,总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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