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占满显影石的画面，将决定胜负的三人挡得严严实实。广源宗和齐云派的掌门长老心中焦急，却碍于气度不好表现出来，放在膝上的指尖紧紧内扣成拳。
而观战的弟子们则没那么多顾虑，一个接一个站起，摇头晃脑地好似能越过画面中的人头看到结果，热烈的讨论充斥整个广场。
“是哪家赢了？能不能让那些弟子让开？”
“挡住了！挡住了！”
验证人员再次厉声喝退周围修士，确认设在附近的留影石能够清晰映出验证台的情况后，他们从上到下依次掰开叠在一起的手。
六只手修长有力，因施力而青筋暴起，手指混着衣角交错在一块儿，手掌大大小小相互包裹，最里头的画卷皱成凡人腌过的菜干。
手指被一根根细致地抬起。
先是贺璟轩的，上面布满细小划痕，手掌最大盖在左上方，掌心空无一物，仅指尖碰到一点画卷边角。
再是玄道修士的，他肤色最白极好辨认，手心里攥着大半边画，下面是被贺敬轩按住的沈秋的手，抓住画卷的一角。
验证人员将画取出，面相留影石的方向展示，“广源宗获得成画‘桃花源’。”
仅剩两只手留在桌上，掩在一堆没来得及使用的符纸和被数道阵法阻拦的“不止不休”下。
所有人倒吸口气，心吊在嗓子眼上，不由自主前倾身体。
“不止不休”无声离开，验证人员轻轻吹气，符纸摇摇晃晃飘落别处，露出下方的第一只手。
手骨较大、皮肤细嫩，属于玄道修士。当他的掌心翻转，没有任何画卷从其中掉落。
众人视线挪回桌上，留在桌上的手比离开的手小一圈，却更有力量感，死死压住成画摁在桌上，剑气沿着手臂及腕线游至指尖再窜回来，持续涌动挡下爆破符的冲击。
沈秋已抑不住脸上的笑，在双手被拨开后踉跄后退跌在地上。
两张成画完完整整躺在那儿，没能被玄道修士毁坏。验证人员立时转向留影石宣布道：“齐云派获得‘鱼跃龙门’、‘百鸟朝凤’。”
掌门豁然站起，空中炸起火红的烟花，最终排名前十的宗门称号随之冲上天幕，位于首行的“齐云派”三个大字醒目非凡，一瞬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齐云派所在的观战席上爆发出嘹亮的欢呼，流动的光彩映在弟子们面庞上，他们蹦跳着举起早早准备好的手幅，高声齐呼为门派庆祝。
带头的却不是那个向来行事不受拘束的弟子。
莫缘满脸空白坐在原地，盯着画面里和师姐师兄们抱作一团的沈秋久久没有动弹，眸里透出不可置信的光。他忘了自己身在人群之中，或是此时他无法在乎这些，径直掏出随身携带的话本低头翻看，手指颤抖又急切，直到反到某一页，他手指着那句话，反复抬头观察天幕上的字与之比对。
变了、完全变了。他在心里不断重复，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闷得厉害，酸胀感一浪一浪朝鼻头涌去。
“莫师弟快起来！平时不读书现在读？大师姐他们出来了，我们大声些！”
旁边的同门拍了莫缘一把，他猛地挺直腰背把目光投向广场正中央。
那儿不知何时升起一座枝叶扁平的高大紫木，模样形似倒过来的树插在土里，圆厚的树干上十几层门大开，结束比试的修士们从蒙蒙白光中一一走出。
齐云派之人身着统一珍珠白弟子服自最高层大步跨出。他们衣裳上的脏污已尽数除去，背对传送门个个散发着柔和光晕，站在长相奇幻的树上暖暖地笑。
云雾缭绕、鸟群滑翔，轻盈的乐音忽而启奏，凝成光点与丝线愉悦欢快地环行，清透的湖水亦激起阵阵水柱随之舞动。
莫缘迷迷糊糊站起，仰头仰得肩颈发酸，双眸舍不得眨一下。
极远极远、缩成小小一点的沈秋与楼阁宫阙融为一体，仿佛自出生起便在这儿长大，每日听着灵鸟的讴歌，每餐喝着新鲜的晨露，每步踏出必有祥云托举。
这是真正的仙人，没有烟火气的那款。
“你在傻笑什么！”
背后的力道砸得他一个踉跄，莫缘瞬间回神，和急切的同门四目相对，耳边充斥着不同门派乱七八糟的吼声，一声比一声大。
同门原先还以为这莫师弟被挂上“怪人”的名头是件颇冤枉的事，这会儿却觉得太恰当了！
在山上大伙儿安静看比试时他嚷嚷着为沈师姐助威，下了山大伙儿与别的门派比声音大小的时候他倒是不出力了！
“咱全门派加在一起都比不得你一人嗓门大！莫师弟莫要害羞，让他们瞧瞧第一仙门齐云派的……诶你去哪儿？”
眼前人完全没听他说话，眼珠子一移骤然消失不见。
同门茫然转身，忽地张大嘴巴，盯着乍然出现在归来修士们前方的莫缘，嘴皮子哆哆嗦嗦，“他怎的这般不害臊！”
祝嫣等人已从树上下来，漫步广场上接受各大掌门、长老的问候。莫缘本想直接移形到沈秋面前，跟她击掌好好夸夸她，临到头却不知为何有些心怯，慌乱间无师自通了移形拐点之技，落在原定位置的两丈之外。
“莫缘？”他一来沈秋便发现他了，悄悄退出人群往他那儿走，走出两步意识到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却找不出原因，缓缓停步，与莫缘之间隔了约莫四步远。
莫缘头上还顶着她送的发带，瞧她走近下意识垂首摸后脑勺，低低唤她的名字以作应答。
四周吵吵嚷嚷，两人却静默不语。
往日都是莫缘话多，缠着人说个没完没了。而今日沈秋心情好，喜悦很快冲散那股似有若无的模糊情绪，她微扬下颌弯眸道：“两日不见，你可有坚持练武？森山里那头煤蛛年岁尚小，却还能从你手中抢到馕饼……”
沈秋戏谑摇头，“这事儿要传出去，介于我们门派有武痴的名头，别人都会以为你故意为之，借职务之便传送讯息。”
莫缘羞愧万分大声争辩，“我真是被抢的！它速度太快了！”随即他轻嘶一声，快步凑近她，“那我给你塞的符纸……”
沈秋摊手，“我没用，但被人发现也说不清楚。”
莫缘懊恼不已，耷拉眉眼唉声叹气。
沈秋笑起来，“放心吧，我用神识探过，没有留影石。”
莫缘气得想瞪她，但没舍得。她太开心了，最后一战从两人手里抢到关键的成画逆转败局，此时她浑身上下洋溢着自信，嘴角根本压不下去。
像蒙尘的珍珠恢复了晶莹，光彩夺目。
莫缘嗔怒的眸光刚碰上她便软下来，总在鼓动的情绪找到了出口。
“沈秋，你很厉害，真的很厉害。”他声音轻得像羽毛，深邃黑眸变得很浅很浅，似有一层水光覆盖其上。
沈秋的笑微滞，趁师姐他们不注意拉着他远离广场。
身后之人任她拉着，手臂一甩一甩，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
“你别、怎么就哭了？”沈秋回头看到吓一大跳，停下来手忙脚乱地掏帕子给他擦脸。
“真的真的很厉害。”莫缘坚持说着，重复了好几遍，“没有你齐云派拿不到第一。前不久你明明还不能修炼……”
沈秋努力组织语言，“大家都厉害。”
莫缘摇头，哭着哭着又笑起来，“我这两天又看了一册话本。”
沈秋微微歪头，睁大眼睛承接他细碎的目光。
“两个主角强大坚韧，是天才中的天才，历经千辛万苦、击碎重重阴谋，成为无比强大的剑士受万人敬仰。尽管感情坎坷，但最终他们依然有情人终成眷属，在后来的后来共同登顶剑道。”
“很美好的故事。”沈秋肯定道，“一起奋斗一起成长……”
“但我更喜欢里面的一个配角。”莫缘打断她，眼泪愈加汹涌地夺眶而出，却挥手不让她擦拭。
“那个配角我先前根本没注意她，只是所有话本里最平常的路人而已，虽然有名字，可整本书里只有一句话是讲她的。”
“碌碌无为，平庸死去，这是她的一生。”
“可我没有想到，只是给她一个机会她就能稳稳抓住，奋不顾身地往上爬越来越强，跟上主角的步伐。”
沈秋开始听不懂了。只有一句话的配角，为何还有剧情？
“我希望她继续保持下去，一直这样下去，改变她自己最讨厌的结局。”莫缘忽然抓住她的肩膀，打着嗝也要问她，“你觉得呢？”
“……”沈秋重重点头，“他一定会的！”
莫缘的泪水终于止住。
又是一阵静默，莫缘一直盯着她，直盯得她受不了，思绪急转搜寻到重要问题，“这个配角是男的女的？”
“女的。”
“……你很喜欢？”沈秋抠起手指。
“嗯，我现在敢说了。很喜欢。”
“咻咻咻——”五颜六色的烟火冲上天空，乐音急转变得轻巧甜蜜。
沈秋和莫缘闻声望去，广场上空缓缓游来一艘机关船，衣着华丽的符飞鸢手捧鲜花立于船头，冲着祝嫣遥遥招手。
祁思语顿时火冒三丈地迎上去。
千谱门门规不严，对弟子间谈情说爱之事从来不管，就连他们掌门对于符飞鸢高调示爱的举动也只乐呵呵地观望，因此一旁的齐云派掌门只得愤愤闭上嘴。
广场立时乱成一团。
耳边传来特别的翅膀扇动声，沈秋收起看戏的心思高抬手臂。
棕色巨鹰俯冲而下站稳，脚上挂着的小筒逐渐显形。
两人相视不语，知道这是公主来了。
同门大力拍背：莫缘快看！
莫缘立即开启滤镜：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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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喜欢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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