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能动的青壮年基本都应征入伍去往前线，来为萧霜辰引路的是个小姑娘，脸上灰扑扑的，故作老成，却遮不住神色中的稚嫩。
萧霜辰仗着身高拍拍小姑娘的脑袋：“哪里来的小屁孩？你家大人呢？”
她懂萧烨为什么总喜欢拍人脑袋了，欺负小孩的感觉…还不错。
也不等小姑娘说话便吩咐道：“来人，把她送回去。”
小姑娘眼中含着一大泡眼泪，抽抽噎噎：“不要赶我走，城中不剩几个郎中了，我从小跟着师父采药，懂一些药理的，我能帮上忙。”
萧霜辰吓她：“很危险，会死的。”
“我不怕！”
看萧霜辰还在迟疑，小姑娘年纪不大却学会威胁：“要是把我赶走，我就偷跑回来。我从小在这城中生活，有几个狗洞在哪我都知道。”
萧霜辰半蹲下身子，亲手用帕子擦干她脸上的眼泪，又给她带上面巾，妥协：“那你要乖乖听我的话。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叫木槿。”
“好吧，木槿。先带我们去看看病人。”
木槿确实如她所说，不仅熟悉城中地形，对每个病人的发病时间以及病症都是如数家珍。
带着同行的几个医官一起，萧霜辰看过所有病人，商量一番后，雷厉风行地下了决断：“把病人按照病情的轻重分别安置，屋子里开窗通风，然后按照这个方子焚烧熏香。”
带来的医官都是曾有应对时疫的经历，虽不能从根上解决，却也终于缓解了城中人手不足导致时疫的大规模蔓延。
连日以来，萧霜辰根据她师父的手札殚精竭虑研究药方，每日亲自记录服药后的反应，再据此对具体症状进行调整。
“殿下，休息一下吧，您不会又是一整晚没睡吧。”碧水端来早饭，见她还在桌案旁，“您这样下去，身体就要垮了。回去碧桐又要说我照顾不周了。”
“怎么可能，我只是起得早。你如今怎么比碧桐还能啰嗦。”萧霜辰坐到饭桌旁，伸个懒腰，“说到碧桐，也不知她和尔尔在京中可还顺利。”
三两口吃完早饭，叫上木槿，“走吧，该去看看病人了。”
她发现木槿在医术上极有天分，准备多带着培养培养感情，盘算着回京时把人拐回去。
原本住满病人的房间，里面的已人越来越少，前几日还奄奄一息瘫在稻草床上动弹不得的小童，今日已经能够坐起来。
萧霜辰怜惜他父母双亡，对他颇为照顾，走到他旁边蹲下身，摸摸他的额头，高热已经退了，“今天感觉怎么样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已经好多了。”小童仰起脸，“姐姐，可以给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吗？”
变故就发生在眨眼间。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萧霜辰隐约察觉到他想做什么，可多日疲惫的身体未能及时躲闪开，被小童抓住她覆面的纱布一把扯下，口鼻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没想到小童的询问竟只是告知。
“殿下！”
“殿下！”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唯有萧霜辰还算镇定，捂住口鼻迅速起身退后，转身往外走，“不要惊慌，只是近距离接触，未必会染上。”
怕什么来什么，许是多日未能好好休息，身体的正气不足。当天晚上，时疫初期的病症在她身上已初露端倪。
屋漏偏逢连夜雨，药方中偏偏有一味药材用尽，第二批药材还在路上，就算派人去取，快的话也要五日才能送到。
“不过五日而已，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要围在这里，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不可误了其他人的病情。”
萧霜辰挥手驱散围在她屋中的一众医官。
但谁都没有想到，她的病情进程如此迅速。仅仅只是过了一日，萧霜辰在翻看医书时，眼前天旋地转，直接昏了过去。
“殿下高热不止，病情越发严重了，快派人去禀告陛下与镇国公。”
医官知此事事关重大，拿不定主意。
“不可。”，萧霜辰勉强睁开眼，声音急促，随即变得虚弱无力，“此事告诉他们除了让他们忧心外无济于事，任何人不得透露我身染时疫的消息，特别是不可让岑珩知道。战事胶着，不能让他们因为我分心。遣人到周边再找一找吧。”，想了想，又提起力气补充道，“至于那个孩子，都不许为难他。”
*
另一边，岑珩进行的并不顺利，发现所有线索被人为抹去。无奈之下，只能再次查看户部尚书的来往信件，试图找出通信之人的蛛丝马迹。
几十封信反反复复看了大半个晚上，灯烛已燃烧了大半夜，火光也变得微弱下来。
“来人，再端一盏灯过来。”
军营中都是糙汉，毛手毛脚的，小兵随手把灯火放到岑珩手边。
火苗舔舐着纸张，薄薄的纸张冒出一缕青烟。
岑珩反应极快，移开了手，鼻尖飘过一丝极淡的清香，复又消散。
“你们俩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没有啊。”
墨松耸动鼻子，四处嗅着。
盯着手中的纸张，岑珩若有所思地凑到灯火旁，那股味道再次出现。
“听说北疆有种树，剥下的树皮做成的纸张，平日里和其他的纸并无不同，但在高温下会散发出清香。”岑珩把纸递给二人，“你们俩闻闻。”
能在纸上搞这种吃饱了撑的没用特色，还是在北疆，那最有可能的就是…
“北安王！”
墨竹和墨松异口同声。
适逢北安王府几日前就往军中递了帖子，邀请镇国公及郡主赴宴。
镇国公一向和北安王井水不犯河水，此时设宴邀请，必是没憋好屁，却也不想在战事兴起的关头开罪一方亲王，便将帖子压下，暂时没有回绝。
此时正好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岑珩扮作国公府的侍卫一同赴宴，北安王亲自在门口迎接。
却只见陶休休，没见到镇国公，脸色变了一瞬，又恢复如常，满脸堆笑地迎上去。
“想必是清河郡主吧。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寻常女子。”
北安王好色人尽皆知，不怀好意的视线黏在陶休休身上，没得让人恶心。
陶休休半蹲行礼，北安王亲手扶起她，趁机摩挲着她的手背。
呸，老东西，连姑奶奶的便宜都敢占！
陶休休快要忍不住，又想起此行的目的，按下脾气。
岑珩抱着礼盒不着痕迹地挤过来。
陶休休借机抽回手，亲手将礼盒奉上，“前线战事吃紧，家父脱不开身，特意备下薄礼，还叮嘱我一定代他向王爷赔个不是。”
北安王虽有不满，也挑不出什么过错。
宴会开席，管弦丝竹不绝于耳。
墨松扮作舞姬混迹舞女之中，一登场就牢牢抓住了北安王的视线。一舞毕，顺理成章地被留在身旁侍候，尽可能地把北安王拖在宴席上。
岑珩悄悄退了出去。今夜人员杂乱，是最好的机会。
来之前，他已经看过了北安王府的的布局，顺利地摸到了书房。趁侍卫交班之际，闪身进了书房。
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岑珩摸上书架，上面盖着薄薄的一层灰尘。
却在靠近角落有一处，干净光洁。
扳动机关，暗格中有几封书信，还有一本账册，上面记录了每笔银子的去向，大多是铁矿粮草之类的。粗略一算，数额正对得上前户部尚书的那本账册上支出的银钱。一目十行地翻看完暗格中的所有东西，越看越心惊。
“北安王，这是想反？”
岑珩记下关键信息，又把账本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和陶休休碰头，顺利脱身后，一路不敢耽搁地赶回去。
“北安王私下和突厥勾结，暗杀郎中，放疫病入关，是想里应外合，不费功夫拿下边城。还同驻扎在京城外黑虎营中的将领有来往。”岑珩把信件中的内容告知镇国公，继续推测，“等到陛下为边城焦头烂额，把兵力集中到北疆，到时黑虎营就算没有反叛也势必自顾不暇。”
陶休休补充：“都城兵力空虚，北安王再打着救驾的名义入京，正是偷袭的好时机。”
沉迷酒色，吃喝玩乐，都是表象，北安王这些年装的太像了，瞒过了所有人。
镇国公面色严峻。
“至于粮草铁器，如此大的用量，必然是私下豢养私兵。”岑珩手指点点纸上的数字，“墨竹你比较擅长这个，根据这些数字，尽快算出军队的人数。郡主，你对北疆熟悉，附近哪里有能够容一支私兵还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北疆多大漠，可藏身之处还真的不多。”陶休休眼睛紧紧盯着地图，圈出几个可疑的地方。
“我们时间不多了，一一排查已经来不及。”岑珩皱着眉又划去几个地方，地图上只剩下最后两个，“这几处附近没有水源，也不用考虑。”
说话间，墨竹已经迅速算出大概人数，“主子，算出来了，约五千人左右。”
“墨松，你点两队人手，和墨竹各领一队，速去探查。”
安排完所有的事，岑珩回到了营帐，快走几步，在案上看到熟悉的信封，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微微放松，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容。
拆开信，每张纸上仍只有潦草的“安好，勿念”四字。
岑珩盯着这几个字看了许久，才小心地把信收到锦盒中。盒子中的信快要满出来，算算日子他们也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见面了。
不过，快结束了。
没多久具体置就确定下来，岑珩带着一队身手顶尖的人马深夜突袭，冲进营地吸引注意。
又分出一小队人马带上托萧霜辰配制的改良版迷药，穿上士兵的衣物，趁乱在营地四处放火点燃迷药。
做完就撤，没有丝毫留恋。
陶休休则带着余下队伍在外围，等迷烟散尽。
忙活了一整夜，终于在天破晓的时候攻下营地。眼前将士来来去去，正在进行最后的检查收尾。
“北安王府也已经派人围起来了，突厥那边应该还不知道，前线的事就靠你们了。”
“可以啊，岑珩。”陶休休终于认可他，不再叫他狐狸精，“阿九同你在一起，我同意了。”
提起心上人，岑珩归心似箭，摸了摸腰间不离身的丑荷包。
指尖刚触及布料，带子却不知为何断裂，荷包掉在地上滚了一圈。
岑珩的心也跟着漏了一拍，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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