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厅休息室的门在林清身后轻轻合上，将那场浮华喧嚣、连同其中令人窒息的对比与目光，暂时隔绝在外。
她没有开灯，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径直走向与休息室相连的私人洗手间。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像是一个分界线，将她从那个需要扮演林清的舞台，拉回到只属于自己的真实领域。
她伸手，“啪”地一声按亮了洗手池上方的镜前灯。
冷白色的光线瞬间倾泻而下，毫不留情地照亮了镜中的一切，也照亮了她自己。
镜子里映出一张姣好却毫无血色的脸。
精心打理过的发型依旧完美，香槟色的礼服在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每一处都彰显着被精心装扮过的痕迹。
唯有那双眼睛，褪去了在人前努力维持的温顺与脆弱，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以及沉淀在眸底深处的、冰冷的锐利。
她静静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在审视一件作品，一个道具。
内心OS：‘演出服状态良好，妆容完整度95%，仅眼角因长时间维持微笑略有僵硬。整体评估：外在形象符合‘替身’角色设定，情绪管理……B ，刚才转身离开的节奏可以更从容零点五秒。’
她打开水龙头，伸出双手，任由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指尖。
那冰冷的触感，反而让她因为紧绷而有些发烫的皮肤，感到一丝真实的清醒。
她捧起水，轻轻拍在脸上，试图洗去那种被无数目光炙烤过的黏腻感。
水珠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滑落，像泪水，却比泪水更冰冷。
内心OS：‘刚才那段，‘月光获衣，影子受冻’的戏码，观众反响很热烈嘛。可惜，最佳女主角的奖项看来是没我的份了，连个最佳女配角都混不上，顶多算个背景板群演？’
这个自嘲的念头让她扯了扯嘴角，镜中那张美丽的脸庞，顿时浮现出一丝带着冷峭的、近乎妖异的美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洗手间门外。
林清动作微微一顿，关掉了水龙头。
抽出一张擦手纸，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上的水珠，每一个动作都恢复了那种刻意的优雅与从容。
门被轻轻推开。
带着一阵清雅的、与她身上甜腻花香调截然不同的白松香气息，苏清颜走了进来。
四目，在光洁的镜子里相遇。
空气似乎有瞬间的凝滞。
苏清颜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她。
她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极快掠过的、类似于讶异或无措的情绪，但很快就被她那标志性的、得体而疏离的微笑所取代。
她走到旁边的洗手池前，将手中那个小巧精致的手拿包放在台面上，却没有立刻动作。
镜子里，两个穿着相似色系、气质却迥异的女人并肩而立。
一个如月光清冷皎洁，一个……此刻在林清自己看来，大概像一抹即将消散的、尴尬的影子。
“林小姐，”苏清颜率先开口，声音依旧柔美，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礼貌的审视意味。
她的目光落在林清身上的香槟色礼服上，唇角弯起一个无可挑剔的弧度，“这件礼服很衬你。”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洗手间内虚假的平静。
林清握着湿润纸巾的手指微微收紧，纸团在她掌心变形。
她抬起眼，透过镜子迎上苏清颜的目光。
她没有露出任何被冒犯或难堪的神色，反而绽开一个比苏清颜更加温顺、更加无可挑剔的微笑。
“谢谢苏小姐夸奖，”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呢喃，带着十足的诚意，“是按您的喜好选的。”
她微微偏头，眼神纯净，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翊宸说，您会喜欢这个颜色。”
内心OS：‘老板亲自指定的KPI，当然要完美达成。客户满意度看来不错？’
苏清颜脸上的笑容，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情绪飞快地闪过，是恼怒？
是了然？
还是别的什么？
太快了，快得让人抓不住。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即转过身，拧开水龙头，开始慢条斯理地清洗她那双本就干净无瑕的手。水流声哗哗作响，打破了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
“翊宸哥他……有时候是会比较细心。”苏清颜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混在水流声里，有些模糊，“可能就是习惯性地照顾人吧，林小姐别太放在心上。”
这话，听起来是安慰，实则像一把裹着天鹅绒的匕首，每一刀都割在最致命的地方。
习惯性地照顾人？
林清在心里冷笑。
是啊，真是习惯性地只照顾某一个人。
她没有接话，只是对着镜子，仔细地将颊边一缕被水沾湿的发丝别到耳后。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
等到苏清颜关掉水龙头，抽出纸巾擦手时，林清才转过身，正面朝向苏清颜。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婉柔顺的面具，语气真诚得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苏小姐刚回国，想必有很多地方需要适应。翊宸多关心您是应该的。”
她微微前倾，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自己人”的体贴：
“您放心，我都明白的，也会注意分寸，绝不会给您和翊宸……添任何麻烦。”
这话，谦卑到了尘埃里。
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甩在了苏清颜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
它明确地划清了界限——你才是那个需要被特殊关照、被小心对待的正主。
而我，只是一个识趣的、懂得分寸的朋友。
苏清颜擦手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眼，第一次真正认真地、审视地看向林清。
那双总是含着温柔水波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林清平静无波的脸。
两个女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再次交锋，没有硝烟，却暗流汹涌。
几秒后，苏清颜的唇角重新弯起那抹无懈可击的弧度，只是眼底的温度，似乎比刚才更冷了一些。
“林小姐真是……善解人意。”她轻轻放下纸巾，拿起手包，“那我先出去了，翊宸哥还在等我。”
“您请便。”林清微微侧身，让开道路，姿态恭谨。
苏清颜没有再看她，挺直着背脊，迈着优雅的步子离开了洗手间。那清雅的白松香气息，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门再次被关上。
洗手间里重新只剩下林清一个人。
她脸上那副温顺体贴的面具，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镜子里，只余下一张冰冷、甚至带着几分肃杀之气的脸。
她缓缓走到镜前，指尖轻轻拂过冰凉光滑的镜面，仿佛在触摸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
内心OS：‘初次交锋，敌方等级评估：A 。技能：高级茶艺，精准打击。防御：优雅外壳。弱点：过于自信。’
‘我方表现：及格。情绪稳定，反击到位，未暴露真实战力。’
她低头，看向自己别在礼服内侧的那枚胸针。刚才所有的对话，所有的暗流涌动，都被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尤其是苏清颜那句——“习惯性地照顾人”。
还有她自己那句——“按您的喜好选的”。
林清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极深、极冷的笑意。
这笑容里，不再有自嘲，不再有隐忍，只有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时的、冰冷的兴奋。
她拿出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亮了她一半的脸颊。她快速操作着，将胸针里刚刚录下的音频文件，备份到一个加密的云盘里。文件命名：
【素材编号005：洗手间的交锋】。
做完这一切，她将手机收起，再次抬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女人，眼神锐利如刀，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温顺与脆弱？
她抬手，整理了一下因为微微前倾而有些松散的礼服肩带，动作利落而坚定。
内心OS：‘戏，还没完。’
‘苏清颜，高翊宸……’
‘我们，慢慢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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