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杰尔没死?”琥珀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动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可我明明亲眼看着他跳进了感染者尸堆里。”
“水塔爆炸时,他逃了。”桑教打断他,眼神冷峻,“具体发生了什么还不清楚,但他现在回来了,带着复仇的怒火。”
琥珀的眉头拧成一团:“奈杰尔为什么要针对第二巡逻队?”
桑教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掀开帐篷的帘子。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琥珀眯起眼,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外面的景象。营地里一片混乱,士兵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脸上写满了恐惧和不安。
“出来吧。”桑教的声音不容置疑。
琥珀跟在他身后,靴子踩在泥泞的地面上,发出黏腻的声响。他们穿过营地,来到一处临时搭建的指挥帐篷前。希拉里和几名巡逻队长正围着一张木桌,桌上摊开几封泛黄的信件,边缘被火烧得焦黑。
“自己看。”桑教示意琥珀上前。
琥珀低头扫了一眼,瞬间如坠冰窟。那些信纸上用血红色的墨水写着歪斜的字迹,每一封的抬头都是一个名字,第二巡逻队幸存下来的十个人的名字。而信的末尾,赫然标注着不同的序号:从“一”到“十”。
“死亡倒计时?”琥珀的指尖微微发抖,“他要把他们一个个杀掉?”
希拉里冷笑一声,疤痕在阳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不止如此。”
她推过另一封信,琥珀展开信纸粗略的看了一下。
信上没有称呼,只有一行冰冷的字迹:“忏悔不够换三十条人命。第二巡逻队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凡尔纳·汉松,我将会亲自处决。”
“这不可能。”琥珀将信纸拍在桌上,木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奈杰尔从不滥杀无辜。”
“信里提到凡尔纳,他在哪?到底怎么回事?”琥珀猛地抬头,眼睛里炸开怒火。
希拉里突然抬手掀开他们脚下的桌布,露出藏在阴影里的人。凡尔纳蜷缩在桌子底下,军靴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泥,看见琥珀的瞬间,整个人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似的抖了一下,怀里的匕首哐当掉在地上。
第二巡逻的队长此刻像只受惊的鼹鼠。
“问他!”希拉里一脚踹在桌腿上,震得凡尔纳撞上琥珀的小腿,“问问他第三巡逻队到底怎么没的。”
琥珀弯腰揪住凡尔纳的衣领,皮革手套下的肌肉绷紧。他闻到一股尿骚味混着劣质威士忌的酸臭。
“你们在忏悔什么?”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凡尔纳的瞳孔剧烈收缩:“当时水塔已经沦陷了,我们去了也是送死。”
信纸在掌心被攥得发皱。原来水塔被围时,第三队并没有全军覆灭。林镜堂向离他们最近的第二队发过求救通讯,可凡尔纳不仅不支援,还瞒报信息。
凡尔纳的说辞是:救不了,为了救一队,把二队搭进去,不值得。
琥珀猛地把凡尔纳拖出来掼在地上,膝盖压住他的胸口,“他们是被围困而死!你见死不救就算了,为什么不上报?”
凡尔纳的脸撞在桌角,鼻血瞬间涌出来:“当时整个水塔都被感染者围死了。我们监测到三级生物电波,那就是纳罗克的巢穴,进去就是送死!我是为了保全更多人。”
“保全?”琥珀揪着他的头发往后扯,强迫他看着散落的信件,“你是怕自己的军功被染脏!边界各据点都是相互扶持,可你做了什么?”
琥珀的拳头擦着凡尔纳的耳朵砸向桌面。
“所以你就看着他们死?那是四十二条人命!”
帐篷里的呼吸声都变得沉重。
希拉里突然开口:“找你来不是让你审他的。”
她踢了踢地上的信,“你认识奈杰尔,我们需要你劝他停手。”
琥珀松开手,凡尔纳像堆烂泥似的瘫在地上,捂着鼻子呜咽。
“我无能为力。”琥珀扯了扯嘴角,笑声里带着血腥味,“这些人死有余辜。”
帐篷外传来士兵的呕吐声。琥珀松开凡尔纳,在裤腿上擦了擦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奈杰尔要按序号杀人报仇。公平公正。”
“让你过来不是听你讲复仇故事的。”希拉里突然拔高音调,“你和那个疯子认识,去劝他停手!”
琥珀盯着她看了三秒:“这和让我去劝一个本不该死,却失去生命的人原谅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他踢了踢脚边的凡尔纳,“我没有那么大的脸面。”
“昨晚感染者突然停了。”希拉里的疤痕在阴影里浮动,“因为他们误伤了你。我们猜,奈杰尔还有良知。”
琥珀捡起那封信,“他连自己都能豁出去,还会在乎别人?”
桑教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鼓:“尽力而为。”
琥珀转头看他,眼神又转向凡尔纳:“他们不该受罚吗?几十条人命,就换个‘见死不救’的罪名?”
“身为士兵,贪生怕死,隐瞒战况。”桑教的目光扫过凡尔纳,“按律,终生监禁。”
“终生监禁?”琥珀笑出声,眼睛里翻涌着嘲讽,“那些在水塔里被活活啃死的人,能从牢里爬出来听宣判吗?”
桑教皱眉,没有说话。
帐篷里的空气像凝固的血,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这样?”琥珀转身,“四十多条人命就值这个?”
“法律不是私刑。”桑教的刀尖在地上划出深刻的痕迹。
希拉里突然拍了拍手:“法律就是如此。你到底去不去?”
“去。”琥珀将信塞进怀里,“但劝不劝得动,我说了不算。我和奈杰尔的关系就是如此。”
他笑看着希拉里,带点挑衅,一字一句道:“不够亲密。”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根本劝不了奈杰尔。如果换作是他,看着对自己重要的人被抛弃在感染者堆里,恐怕会把整个花岛都掀翻。答应下来,不过是想知道那个总爱干净的家伙,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凡尔纳被两名士兵拖出去时,还在哭喊着辩解,声音像被掐住的猫。琥珀走到帐篷门口,听见希拉里喊住桑教。
“执法官大人留步。”
琥珀的脚步顿住,桑教示意他先走。琥珀不想在这压抑的环境里多呆一秒,转身离开。
“三天后,训导师会亲自过来。”
“上面很重视能操控感染者的人。”希拉里绕到桑教面前,“毕竟,这还是头一次出现。”
桑教的声音没有起伏:“做好你们的事。”
“那是自然。”希拉里的疤痕突然扬起,“只是您不按规矩办事,私自保下一个被感染者所伤的人,这事要是被训导师知道了……”
**裸的威胁像毒蛇吐信。
桑教却连眼皮都没抬:“你身为队长,上报违规是职责。我的错,我自己担。”
桑教的回答像断头台的铡刀落下。
——
夜色像浸透了黑血的破布,沉甸甸地压在营地的铁丝网上。
琥珀避开巡逻队的探照灯,径直往早已经爆破的水塔去,他直觉奈杰尔就在那里。
摸了摸怀里的信件,粗糙的纸页边缘被体温焐得发软。此刻琥珀满脑子都是水塔爆炸那天的火光和我坠落而下的身影。
水塔早已成了一片废墟。月光从破洞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照亮了站在废墟中央的人影。
奈杰尔瘦了太多,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领口歪斜着露出锁骨。他转过身时,琥珀注意到他的左眼瞳仁泛着奇怪的银灰色,像蒙着一层凝固的汞,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对不起。”奈杰尔歉疚地看着他,“我没想伤你。”
琥珀根本没怪奈杰尔,更何况自己也没事。
他喉结动了动:“水塔那天发生了什么?我亲眼看见你跳下去的。”
奈杰尔没立刻回答,只是慢慢抬起手,解开了衣服的纽扣。月光恰好移到他的腹部,那里的皮肤像被硬生生撕开又强行缝合,暗红色的疤痕扭曲成诡异的环形,而在环形中央,一张缩小的人脸嵌在皮肉里,眉眼轮廓依稀能看出是个人头。
那脸闭着眼,嘴唇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灰色,沉睡如死尸般了无生气。
琥珀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撞在铁梯上发出闷响。胃里一阵翻搅,被感染者啃噬过的尸体,融合畸变的纳罗克,没有一样比眼前这景象更令人毛骨悚然。
“很恐怖,是吗?这是镜堂。”奈杰尔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只知道纳罗克可以由感染者融合而成,只是没想到,活人和感染者也可以融合。”
“水塔爆炸时,我没有死,可是半边身子都烂了。只能拖着血肉模糊下半身爬呀爬,一直往前爬。我找到镜堂的时候,他也烂了,本活不了的我,却和他融合活了下来。”
“他不算活着,在你的身体里你怎么办?”琥珀的声音发紧,视线无法从那张脸上移开。
“活着?”奈杰尔嗤笑一声,“这已经算是活着了,以另外一种方式。”
他突然按住腹部,那“脸“的眼皮竟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的意识早就被病毒冲散。现在这玩意儿,不过是个会呼吸的肿瘤。反倒是我,成了个还能思考的怪物。正巧得到了属于他的记忆。”
琥珀担忧道:“不对你会有影响吗?”
奈杰尔反问:“影响?”
他低头看着那些肚子上紧闭双眼的脸,语气里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我现在能在感染者堆里散步,能听见纳罗克在地下巢穴里的低语。它们不会攻击我,因为我成了它们的一份子。这算是影响吗?我觉得是好处。”
“没影响就好。挺好的。”琥珀听见自己这么说,声音干涩泛酸,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种恐怖的“幸运”,只能干巴巴继续道,“至少你不用怕它们了,它们也不会伤害你。”
奈杰尔忽然笑道:“我现在只怕镜子。每次看到镜子就能看到镜堂,听到他痛苦的喊叫和求救,看到他是怎么被困死在这座水塔之中的。”
“凡尔纳会受到惩罚。”琥珀低声说,“终生监禁。”
“监禁?不够。”奈杰尔重复着这个词,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弯腰时腹部的人脸似乎也皱起了眉头,“四十条人命,换一间带铁窗的屋子?琥珀,你见过感染者啃噬活人的样子吗?他们会先从脖颈开始,一点一点吸干你的血,融合啃食头颅,吸食脑浆,最后才开始啃食四肢。”
“我知道。”琥珀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亲眼见过。”
“那你就该明白。”奈杰尔直起身,“有些债,必须用血来还。一个都不能放过。”
“我不是来劝你的。”琥珀开口,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扔给奈杰尔,“他们逼我来当说客,但我没那个打算。”
他走到奈杰尔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奈杰尔的软肋。他猛地别过脸,喉结滚动了几下:“很好,至少不再需要每天担惊受怕镜堂出事,也不用担心自己海花毒素中毒死后镜堂要怎么办。”
琥珀的声音很轻,“那天没能拉住你,对不起。”
“别道歉。”奈杰尔打断他,语气突然软下来,“如果那时候你拉住了我,我可能会恨你。”
他抬手拍了拍琥珀的肩膀,掌心的温度低得惊人:“走吧,别再来找我。”
——
琥珀回到营地时,桑教就站在帐篷外的阴影里,那双眼睛,捕捉到他的身影时,人也走出了阴影。
“尽力就好。”桑教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琥珀扯了扯嘴角:“我尽力了。”
话音刚落,一个女声突然划进两人对话:“你去哪了?”
希拉里快步从指挥帐篷里冲出来,肩上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眼睛死死钉在琥珀身上。
琥珀挑眉,毫不示弱地迎上她的视线:“不是你们让我去见奈杰尔的吗?”
他摊了摊手,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我去了,也劝了,可他不听我的,我有什么办法?与其在这质问我,不如早点给第二巡逻队的人准备好棺材。”
“你!”希拉里被噎得说不出话,怒火中烧,几步就朝琥珀冲了过来,看那架势像是要动手。
桑教身形一动,恰到好处地挡在了琥珀身前。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着,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希拉里的怒气隔绝在外。
“很晚了,该休息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希拉里的脚步顿住,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最终只能愤愤地瞪了琥珀一眼,转身摔进了指挥帐篷,帆布被她带起的风掀起一个角,又重重落下。
桑教转而对琥珀道:“很晚了,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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