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雨绵绵，菜地里的绿意却愈发鲜亮，林苒靠在窗边，望着檐下滴落的水珠，长长叹了口气。
这地方既没电视又没手机，本就够无聊的，天气晴好时还能出门转转，遇上这种阴雨连绵的日子，就只能困在这间潮湿的屋子里发霉。
角落里传来川哥儿咯咯的笑声，小家伙正蹲在墙角，对着一簇新冒出来的蘑菇自言自语。
林苒扯了扯嘴角，低声嘟囔：“再这么待下去，不疯才怪……”
巧儿噗嗤笑出声，顺着话头接道：“日子都是这般过的，不知夫人从前在家时，都是怎么解闷的？”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林苒就心口发痛，她忍不住喃喃：“穿越文害人不浅……这日子哪比得上现代舒服？”
雨声不知何时停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巧儿神色一紧，连忙放下手中的绣活，起身迎了出去。
来人是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桃枝，一身桃红衫子格外扎眼，她站在门口连跺了好几下脚，把鞋底的泥蹭在门槛上，嫌弃道：“这地方，不知道的还当是进了哪个穷村子，弄得我满脚都是泥。”
巧儿不敢得罪二夫人眼前的人，只得赔着笑脸：“一下雨就是这样，姐姐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好，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桃枝撇了撇嘴，语气稍缓：“还不是我们夫人惦记着大夫人，特意让我来传话。”
她说话时，目光却不住地往屋里瞟。
林苒依旧靠在窗边，头也不抬地说了句：“有劳二夫人挂心了。”便再没了下文。
桃枝嘴角抽了抽，眼底掠过一丝不屑，这才说起正事：“明日大姑娘在栖云苑设宴，府里的公子小姐们都要去，夫人特意交代了，让川哥儿也去见见世面，到时候就麻烦大夫人好生照看了。”
林苒原本耷拉的眼皮倏地抬起，心中警铃大作。
该来的终究来了，这是冲着她来的。
“都是姑娘小姐们的聚会，我一个寡妇去凑什么热闹，让巧儿跟着川哥儿就行了。”林苒连忙推辞。
她才不傻，这种场合能躲就躲。
桃枝像是早料到她会有此一说，不紧不慢地道：“一个丫鬟怎么够？川哥儿年纪小，若连您这个做母亲的都不上心，传出去周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还望大夫人好生打扮，毕竟是见客的场合，失了体面可就让人看笑话了。”
说罢转身就走，根本不给她反驳的余地。
林苒气得牙痒，眼神里满是哀怨。
“夫人……”巧儿面露忧色，“二夫人既然发了话，怕是推脱不掉了。”
“去就去！我倒要看看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二天一早，林苒就被巧儿从被窝里挖起来梳妆，半个时辰后，她望着镜中人影，朦胧睡眼渐渐瞪圆，只剩惊愕。
“不就是见个客，有必要这么隆重吗？”
往常她都是随手挽个髻，今日却梳得一丝不苟，更别提插了满头的珠钗步摇。
再往下看，那身名贵衣料穿上身，竟显得老气横秋，往这儿一坐，辈分瞬间涨了一截，若不是这张脸还年轻，简直像是谁家的老夫人坐在这儿了。
巧儿勉强抿嘴笑了笑：“昨日桃枝特意嘱咐，要夫人盛装出席。”
林苒撇嘴：“那也不用往老了打扮吧？”
“这是府里夫人们见客的惯例，奴婢都是按规矩来的。”见林苒仍不解，巧儿又低声补了句，“夫人虽年轻，可辈分摆在这儿，须得端庄持重些。”
这话如冷水浇头，激得林苒浑身一颤。
她还是太松懈了，竟忘了身处什么时代，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宅大院里，她居然还在纠结美丑？
“啪！”她抬手给了自己额头一巴掌，警醒道：“清醒点，这是生存游戏，不是种田休闲！”
巧儿被这动静吓得不轻：“夫人这是做什么！若是不满意，奴婢重新给您梳妆就是。”
林苒肃然摇头，拍拍她的手：“这样很好，我一个寡妇，打扮得花枝招展做什么？你去厨房把昨儿的馒头热热，煎两个蛋，咱们先垫垫肚子。”
巧儿一愣，没明白话题怎么突然从妆发跳到了馒头。
“别多问，填饱肚子要紧，四个馒头就够了，一大早的，咱们两个半人也吃不了太多。”
巧儿：“……奴婢这就去。”
热腾腾的馒头切开夹上金黄煎蛋，再配两片青菜叶，这是林苒自创的“中式汉堡”，管饱又实惠。
巧儿一边吃一边感叹：“还是夫人想得周到，以往宴席上夫人小姐们都拘着礼，散席后饿得脸发白，先垫垫肚子就不怕了。”
林苒揉揉肚子：“这才哪儿到哪儿，我就是先垫一口，宴席上总该有好吃的吧？总不能白去一趟。”
栖云苑。
这一处位处于府中心，依山傍水而建，整体布局秉承着“虽由人作，宛如天开”的意趣，不刻意追求对称，而是顺应天然地势，将建筑与山水林木巧妙融合，营造出一种一步一景，步移景异的画境。
这府邸的前主人是位高权重的前朝重臣，最喜园林造诣，府中建设布局都是出自这位重臣之手，只可惜后来走了错路，全家流放了，这府邸后又赏给了周南寻。
林苒拉着川哥儿看的目瞪口呆，她们一个没出过漱石居，一个进府就扔进了偏僻的院子，以为古代府邸不过就是那四方小院，哪知道还能有这样的别致景色。
穿过月洞门，主园的精致豁然开朗，穿过镜天池，巧儿贴心讲解道：“这池子名为镜天池，处在园心，那竹桥名“渡月”，是老夫人最喜欢的地方。
宴客就都在那边的“听松阁”，可观景可垂钓，府中来要客才会开。
林苒感觉自己好像到了景区，巧儿就是导游，不禁沉浸其中，可随着少女们的笑声传了过来，那点好心情瞬间就消失不见。
周如意一身姜红色的穿花纹软烟罗暗花裙，头戴累丝山水发簪，耳上只待着水晶雕月兔捣药耳坠，妆容艳丽，在一群少女中额外显眼。
见林苒走近她第一个起身道：“大伯母。”
这一声叫所有的姑娘都不说话了，眼神齐刷刷的看向林苒。
前些日子将军府的喜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新娘子却谁都没瞧见，今日这一出场，大量的眼光像刀子一样射过来。
要是一般的人被这样看早就如坐针毡了，林苒可不会，她淡定的坐了下去，无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坦然的有些格格不入。
周如意还站着，被她这么不客气的模样惊了一瞬，作为众星捧月的将军府大姑娘，今儿也算是头一遭了。
林苒扫了一眼，道：“快坐下吧，我虽说是你长辈，但咱们也算是同龄人，不必拘谨。”
她虽顶着个十来岁的脸，但内里可是被社会毒打过的二十来岁的灵魂，还能看不出这群小姑娘的那点小九九，只是懒得搭理。
周如意的笑容有些僵硬，但也马上就换上了得体笑，坐着附和道：“大伯母说的是。”
川哥儿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紧张的浑身僵硬，目光又呆滞，看着就不大正常，于是那些打量的眼光就一上一下的扫，那眼神里有好奇也有嘲讽，总归是不友善的。
林苒无意同这些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多费口舌，满眼都是桌子上摆着的点心。
漱石居现在能有米有肉有菜都不错，这精致东西实在难得，孩子又小，对甜的更没有抵抗力，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看。
林苒挑了块儿好看的给他，然后又每种一样放到了自己面前的碟子里。
原本还嘈杂的谈话声忽然就停下了，安静了片刻后，一个鹅黄裙子的小姑娘捂着嘴笑道：“夫人胃口真好，是没吃过吗？”
林苒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和她说话的，拿过茶杯喝了一口顺了顺，看着那些小丫头面上五彩纷呈，恍惚间好像回到青春期。
那个死装死装的，连自己都无法共情的年纪。
“是啊，我是乡下来的，怎么吃过这些好东西，我不怕笑话，你们尽管笑。”她坦坦荡荡的讲，倒让那小丫头语塞。
而她为何如此尴尬，那恰恰能证明她没安什么好心，又想阴阳怪气的嘲讽，等对方坦然以对时又开始尴尬气愤。
另一旁的姑娘忙跟着打圆场，“夫人说笑了，这栗子糕甜而不腻，最是可口，您再尝尝这个。”说着便将一碟芙蓉酥轻轻推近了些。
林苒抬眼看去，这姑娘身着浅碧色衣裙，眉眼温和，与周遭那些看热闹的隐隐有些不同。
她心下了然，便顺势拿起一块芙蓉酥，对那姑娘微微颔首：“确实不错，多谢。”
川哥儿见她吃了是一会儿也不想再忍了，也怯生生地伸出小手去拿。
林苒不动声色地将一块更松软的云片糕递到他手里，低声警告道：“只能吃两块啊，吃多牙疼。”
气氛刚有缓和，周如意却又笑着开口，声音清脆得能让所有人都听见：“说起来今日原是为了给柳家妹妹接风。
柳家妹妹刚从江南外祖家回来，见识定然不凡，与我们说说新鲜事儿，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她话音一落，众人目光便聚焦在一位身着月白绫裙，气质娴雅的少女身上。
那柳姑娘微微一笑，尚未开口，那鹅黄裙姑娘便又抢白道：“要说见识，谁能比得过柳姐姐？
不过呀，咱们府里如今不也有一位从‘特别’地方来的夫人么？
听闻夫人家乡风俗与我们大不相同，不如也讲来听听，让我们也新奇新奇？”
这话里的促狭和试探几乎不加掩饰，巧儿在一旁听得手心冒汗，紧张地看向林苒。
林苒却仿佛没听出弦外之音，将嘴里的糕点细细咽下，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这才抬眼看向那黄裙姑娘，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我家乡啊，确实有些不同。
比如，我们那儿讲究尊敬师长，没大没小的在我们那儿，是会被长辈说没规矩的。”
她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点闲聊的笑意，内容却像一根软针，轻轻巧巧地扎了回去。
那黄裙姑娘脸色顿时涨红，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林苒出身再卑微名义上也是将军夫人，岂容这些小姑娘冒犯。
柳姑娘闻言，倒是多看了林苒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莞尔接口道：“夫人说的是，是咱们失礼了。
早就听周姐姐说镜天池的景致正好，不如待会儿用罢茶点，我们一同去竹桥上走走？”
周如意顺着起身，“好啊，走走也好。”
一场小小的风波，被林苒四两拨千斤地化解，气氛变得有些微妙，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依旧存在，却少了几分肆无忌惮，多了几分审视与揣测。
尤其是柳姑娘，她不懂为何姑娘家聚会要带上这位“夫人”，她看了看周如意，心中带了几丝疑虑。
林苒面上平静，如果给她的难堪只是受这些黄毛丫头的软绵绵攻击，那可太没有杀伤力了，远不及领导杀伤力的十分之一。
这点小打小闹和她那城墙一般的脸皮相比，实在是不够看。
她走在队伍的后面，听着小姑娘们的笑声戛然而止，顺着她们的视线也跟着望了过去，这一看了不得，一张熟悉的脸赫然出现。
是那个奶油小生！
林苒的瞳孔瞬间扩大，凭借着女人超强的第六感，她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怪不得要她来，想让她这朵粗俗的绿叶衬托那群骄花？
可这也说不过去，她一个寡妇，和这群小姑娘怎么也不是一个赛道的吧。
时间仿佛在此刻戛然而止，林苒思索间感到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凌厉的视线，一抬头看见小姑娘们都面带哀怨的盯着她。
再一抬头，奶油小生的视线牢牢的盯着她，眉眼带笑。
林苒暗叫一声糟糕，在群狼环伺之际，秉持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选择跟随哀怨大队一起，转身向后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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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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