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广济堂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舒湘被颠得神思恍惚。亲自来接的曹筱菱嘘寒问暖，舒湘强撑着笑脸回应，脑海里却是不断闪现将军府邸的各种情形，镇南大将军和夫人的话语，华奕朗的悉心照料，送她上车时欲言又止的目光……她强行把这些念头赶出脑海，可不一会儿各种画面又重复闪现。
她该怎么办？尽快离开这里，她无奈暗想。
曹筱菱陪她在房间里吃了顿清淡晚食。舒湘若有所思的神情，她早看在眼里，这会无人打扰，她打开了话匣：“华奕朗对你心有所属，你都知晓？”
她去将军府邸看望舒湘时，初时还担心舒湘会受到怠慢，待看到华奕朗悉心照料，满眼都是情意时，自然什么都明白。以前她以为舒湘真无情意，可分明一副放不下的模样，哪里是真无情之人。
她曾经还想给曹筱敏谋个机会，可这么久时间，舒湘对曹筱敏可从没失魂落魄的神情，这孰近孰亲，实在太过明显。至于华奕朗，自从广济堂接了云城府署的大单后，在她心中印象大为好转，以她豪爽性格，有心撮合二人。
舒湘默默喝粥，半晌才觑了曹筱菱一眼：“你想说什么？”
曹筱菱放下手中瓷勺，认真看着舒湘：“我去将军府时，看到他悉心照顾你。要知你染上的可是人人害怕的疫病，他却寸步不离守着你，便是夫妻都不一定能做这个份上”。
舒湘埋着头，瓷勺不断往嘴里送粥，其实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哼出来一句：“他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难道不该以身相许么？他分明对你有情”。
曹筱菱的眼里流光溢彩，仿佛说的是她的哥哥，舒湘抬首看她，纳闷道：“中秋你这样和我说话时，提的可是曹哥哥”。
曹筱菱垂首低笑一声，又扬起头反驳：“那会儿我没看出你对华奕朗有情意，这会儿我看出来了！”竖起食指靠在一起，眼角却瞟着舒湘：“我看不得有情人却别别扭扭的模样！”
舒湘扬了扬眉，眼里不信：“我生病时，他做了什么，你变化这么大？”
曹筱菱不服气：“我若是厌恶一人，他便搬座金山予我，我也不搭理他，我若赞许一人，他便骂我，我也不改心意！”
这话舒湘自是相信，她望着曹筱菱笃定的眼，笑笑：“所以，他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你如此？”
曹筱菱便说了云城署府在华家军建议下，采买药材广济百姓之事。舒湘点点头，回道：“华家军一向为兵为民，若不然，云城百姓怎会交口称赞”。
“那你到底怎么想？”曹筱菱把话题又绕了回来。
舒湘轻轻一笑，把瓷勺塞到曹筱菱手中：“你快吃饭，饭菜都凉了！”
她叹了口气：“我要去玉邺城，不日离开云城”。
曹筱菱差点被刚刚吃进嘴的食物呛到，她一阵咳嗽，慌不迭道：“华奕朗知道么？”
舒湘点点头，淡然道：“他知道，他很早就知道”。心中情感无法把控，可身体却能自主支配，舒湘想着离开云城，远离华奕朗，纵是万般痴情，经过空间岁月的间隔洗礼，终是尘归尘路归路。她对父亲的恨意不就如此吗？曾经父亲予她切肤之痛，在远离父亲以后，慢慢也就淡然不在意，她和他之间应该也会如此。
曹筱菱张着嘴不知说甚，她明明很在意对方，为何如此？
“我最近想去一次云城外的净心庵，想曹哥哥陪我，你看曹哥哥会有空么？” 净心庵的明慈师父已不在人世，这是这个世上不多的爱她之人，她留给舒湘的遗物，舒湘想带走。前世她在净心庵丢了性命，死得不明不白，这次她想找个人陪她去一趟。
“哦，你放心，我让哥哥安排好”，曹筱菱应道，神情满是失落，她想劝说几句，但舒湘泰然自若的样子，她亦不知从何说起。
收拾了碗筷，曹筱菱没有离开的意思，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有情人不应该终成眷属么，他们俩明明很好，不知舒湘脑袋里想些什么、
舒湘自顾自地画起了画。
“你画什么？”眼见舒湘画了张美人图，曹筱菱心下想着，可真是心宽。却见舒湘画了一副又一副，每张都是一模一样的美人图。
“这是做什么？”曹筱菱猜测她不是画画打发时间。
“这是我要贴的寻人启事”。舒湘画得是徐玉珠，徐玉珠能得自由，必来找她，可现下她已有离开云城之意，以后未必能碰见，若真有徐玉珠来云城那天，只能拜托曹筱菱捎个口信。
“你去玉邺城再不回来了？”曹筱菱始终不相信舒湘真能这样做。
“不是，若你出嫁，我必回来吃你的喜宴”，舒湘抬首笑嘻嘻看着曹筱菱。曹筱菱已然明白，手指头敲上了她的额头。
*
半月后深秋某个清晨，天色暗青，万物罩着层薄霜，没有风却有阵阵寒意。广济堂门口，曹氏兄妹和舒湘一起上了马车。
舒湘想着今日去净心庵，当日去当日回，是以天不亮就出了门。曹筱菱坚持要送到城门口，打着呵欠闭着眼睛上了车，一进车厢就靠着车窗一动不动，闭着眼继续睡。舒湘见她一副睡不醒模样，劝她回房休息，曹筱菱却是不听，曹筱敏不在意道：“由着她罢，去城外呼吸点新鲜空气也是好的”，舒湘便没再多说。
马车驶过街巷，不一会儿来到城外停了下来。舒湘叫醒曹筱菱，她瞬间清醒，不等舒湘开口，竟然掀帘就跳下了马车。舒湘纳闷，掀开车帘，就见曹筱菱身边站着华奕朗。晨时熹微洒在他身上，身影斜长，更显瘦削落寞。四目相对，他目光里水意荡漾，她的心被蛰了一下，颤颤地疼了一瞬。
“下来吧，只能送你到这儿”，曹筱菱向舒湘道，又侧首对华奕朗：“只能帮你这些”。
舒湘杵在车内，一只手仍按着车帘没有动弹，身后传来曹筱敏的声音：“舒湘妹妹，即便你要走，也该和故人道个别”。她滞了一瞬，缓缓下了车。
曹氏兄妹坐上马车复又进了城。
舒湘坐上华奕朗的马车。车上就他俩二人，华奕朗把车帘掀到一边，驾起马车。清冷秋风中，马车驶向云城外云雾缭绕郁郁青山。
舒湘想出几个话题，军营中疫病，华将军病情。华奕朗一一答复，水渠已修好使用，最近营中疫病终于稳定，华将军腿脚有些知觉，但仍不能行走。
二人复又陷入沉默，只有马蹄声和车轱辘响一声连着一声。
“耀之，谢谢你陪我去净心庵。后面我会去玉邺城”。
“好，我说过我会陪你去”，华奕朗声音很平静，专注驾着马车。
舒湘在车厢里看着他的背影。他坐得笔直，如青松苍柏，乌黑墨发束着高髻，秋风吹起鬓边碎发，在朝阳下现出金色光彩。他高大身形为她挡住一路秋风，一如过去他为她遮挡风霜。她突然想起从京都回云城时，他亦是这般从容，那时一路欢乐，现在应该是最后的背影吧。
突然就希望这条路永无尽头，她要把他的模样，他的背影，他的一切的一切深深印记在脑海里。
“青青，还记不记得在净心庵时，我们去山顶深潭钓鱼，你钓得总是比我多。我们难得回来一次，这次我们也去钓鱼，这次我可不会输”，华奕朗语气轻松回忆起昔日，身后没有任何动静。
“听说山上的橘子特别甜，是不是，青青？现在这个时候去，我这次有口福”，华奕朗继续自顾自说话。
“做菜饼特别好吃的圆慈法师，这次还会做给我们吃吗？”
华奕朗猛地回头，秋阳斜照进车厢，泪珠挂在舒湘面颊上，柔和光线下泛着莹色光彩，她没料到华奕朗突然转身，好似被窥探到不见天日的秘密，慌忙抬手擦拭眼泪：“风太大，吹得眼睛难受”。
华奕朗勒住了缰绳。
他钻进车厢，放下了车帘，车厢内光线顿时昏暗。他看着舒湘，眼如夜星熠熠。
舒湘已整理好仪容，回避他昏暗车厢内仍然闪耀发亮的星眸，垂首道：“我没事，车帘放下就好”。话音未落，她已被紧紧搂住，彼此胸膛紧紧相贴，她能感受到剧烈心跳，只是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的。她想推开，又有些留恋这从未有过的温暖怀抱，最终什么也没做。
“为何要做个傻子？”
“为何要折磨自己折磨我？”
“你明明喜欢我”。
他在她头顶低吟，他轻轻吻着她的额发，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搂着她的双臂越来越紧，似乎想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让她呼吸困难。
她闭眼强忍眼泪，感觉情绪平复才挣扎着说：“放开我”。
华奕朗松开手，几乎脸贴着脸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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