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那场激烈的冲突之后,小书房的门扉如同隔绝了两个世界。宗泽誉并未点灯,将自己彻底沉入冰冷的黑暗之中。
书案上摊开的军报,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海里翻涌的,是楚云瑶泪流满面、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是司马璇兰那怨毒扭曲、口吐恶言的嘴脸;但更多的,是那个自称镇南王段霄的男人!
他高大的身影,他戏谑刻薄的眼神,他强横地握住楚云瑶手腕将她带离的姿态……如同烙铁般灼烫在宗泽誉的神经上!?镇南王段霄!
那个手握西南重兵、桀骜不驯、连父皇都需安抚几分的边疆藩王!他怎么会认识瑶儿?他为何会在那种时刻出现在东宫花园?
他看瑶儿的眼神……那绝不仅仅是路见不平的简单施救!那是一种带着审视、带着玩味、甚至……带着某种势在必得的侵略性!
一股混杂着强烈不安、巨大威胁感和熊熊妒火的情绪,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宗泽誉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不仅失去了守护心爱之人的能力,甚至可能……连远远看着她,都成了一种奢望!那个段霄,像一头闯入他领地的猛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未知的意图。?膝盖处的旧伤在冰冷的夜里隐隐作痛,每一次抽痛都像是在提醒他曾经的失败和如今的脆弱。这份身体上的痛楚,与心头的煎熬交织在一起,将他折磨得一夜未眠。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透过窗棂,映亮书房内冰冷的陈设时,宗泽誉眼中已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如纸,但那份属于储君的冰冷外壳,却被他强行重新铸就,覆盖在所有的疲惫与痛苦之上。
“来人。”他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更衣,备辇,上朝。”他要去朝堂。
他要去会一会那位镇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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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上,庄严肃穆。文武百官按班肃立,空气中弥漫着沉凝的威压。
宗泽誉端坐在御座左下首的太子金椅上。他极力挺直着背脊,试图掩饰那条微跛的腿在行走时带来的不便,以及此刻因久坐而愈发清晰的刺痛。龙袍宽大,掩盖了他身体的紧绷,却掩盖不了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冰冷。?他的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探针,牢牢锁定在丹陛之下,那个鹤立鸡群的身影上——镇南王段霄。
段霄今日换上了正式的藩王朝服。深紫色的亲王袍服,绣着威严的四爪金龙,玉带束腰,气宇轩昂。他身姿挺拔如标枪,站在武将班列的最前方,与昨日在花园里那副戏谑慵懒、言语刻薄的模样判若两人!此刻的他,面容沉静刚毅,眼神锐利如电,周身散发着一种久经沙场、不怒自威的磅礴气势,如同一柄收入鞘中却依旧锋芒毕露的绝世宝刀。
“臣,镇南王段霄,奉旨述职。”?段霄的声音洪亮有力,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之上,每一个字都带着金戈铁马的铿锵。
他开始陈述。从西南边境的军防部署、异族部落的动向,到戍边将士的军纪士气、屯田开垦的成效;再到边境贸易的繁荣、百姓生计的改善……他侃侃而谈,条理清晰,数据详实,既有宏大的战略视野,又不乏对底层细节的精准把握。言辞之间,充满了对边关将士的体恤和对一方百姓的责任感,展现出一个成熟、干练、深谙军政的地方实权藩王应有的气度与能力。
他的汇报沉稳而自信,目光沉稳地扫过御座上的皇帝,偶尔掠过丹陛两侧的阁老重臣,最终,那深邃锐利的目光,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是坦然地,落在了端坐于金椅之上的太子宗泽誉身上。
四目相对!
宗泽誉的心猛地一紧!他清晰地看到了段霄眼中那份平静无波,那份仿佛昨夜东宫花园水池边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那个被他强行带走的泪眼婆娑的女子、以及太子妃那疯狂的咒骂……都从未发生过的坦然!
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没有半点戏谑或挑衅。
那目光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只有纯粹的、公事公办的述职姿态。然而,正是这份过分的平静和坦然,在宗泽誉看来,却蕴含着更深的、令人心悸的漠视和……一种无形的、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仿佛在说:昨夜之事,于我而言,不过随手拂去的一粒尘埃。而你,太子殿下,连同你的愤怒、你的痛苦、你的女人……都还不足以让我段霄,在朝堂之上流露出半分异样。
这份无声的漠视,比任何刻意的挑衅都更让宗泽誉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巨大的屈辱!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来维持着脸上那岌岌可危的平静。
他强忍着膝盖处因久坐和情绪激动而愈发尖锐的刺痛,强迫自己挺直腰背,迎向段霄那平静得令人发指的目光。他试图在眼神中注入属于储君的威严和冰冷的警告,但段霄的目光只是在他脸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便如同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自然而然地移开,继续沉稳地向皇帝陛下陈述着边关屯田的具体措施。
那瞬间的“对视”,在宗泽誉的感觉里,漫长如一个世纪;而在段霄那里,却仿佛只是述职过程中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环节。
“……是以,臣以为,当务之急,在于巩固商路,充实边仓,以安军民之心,方可保西南长治久安。臣之浅见,伏乞陛下圣裁。”段霄的述职在沉稳有力的尾音中结束。他再次躬身行礼,姿态恭敬,无懈可击。
“镇南王辛苦了。”御座之上,皇帝的声音带着赞许,“爱卿戍边多年,功勋卓著,体察民情,思虑周详。所奏之事,着军机处与户部详议,尽快拿出章程。”
“臣,领旨谢恩!”段霄再次行礼。
朝堂之上响起一片低低的附和之声。不少大臣看向段霄的目光都带着赞赏和敬畏。这位镇南王,果然名不虚传。
宗泽誉坐在金椅上,只觉得浑身冰冷。他看着段霄沉稳退入班列的身影,看着他与身旁几位老将低声交谈时那从容不迫的气度。昨夜那个刻薄戏谑的男人消失了,只剩下眼前这个深不可测、手握重兵的藩王。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巨大的威胁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膝盖的剧痛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提醒着他的脆弱。他为了一个女人,几乎赔上了自己的尊严和健康,而眼前这个男人,却能在公与私、情与权之间,切换得如此游刃有余,如此……冷酷无情。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着肺腑。他知道,这个段霄,远比那个只会哭闹咒骂的太子妃,要可怕得多。而他与瑶儿之间,横亘的,似乎又多了一座难以逾越的、名为段霄的巍峨高山。
散朝的钟声响起。
宗泽誉强忍着膝盖的剧痛,缓缓站起身。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段霄。段霄似乎有所感应,也抬眼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再次短暂相接。
这一次,宗泽誉清晰地看到,段霄那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捉摸的……了然?抑或是……怜悯?
那转瞬即逝的眼神,比任何漠视都更让宗泽誉感到一种锥心刺骨的愤怒和屈辱!?他猛地别开脸,不再看段霄。在内侍的搀扶下,他拖着那条不便的腿,一步一步,异常艰难地、却又带着一种孤绝的倔强,走出了金碧辉煌的金銮殿。殿外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却照不进心底那片冰冷的、被巨大阴影笼罩的荒原。
段霄站在原地,看着太子那微跛却依旧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殿外刺目的光晕里,坚毅的唇线几不可察地抿紧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他整了整朝服,也随着人流,沉稳地迈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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