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黑暗,带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笼罩着东宫寝殿。宗泽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抬回来的,意识在无边的冰冷与灼热的剧痛间沉浮。额角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膝盖更是如同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但这些皮肉之苦,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彻底剜空的剧痛。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许久才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明黄帐顶,绣着威严的蟠龙纹样,此刻却只让他感到压抑和讽刺。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自己紧握成拳的右手上——那支温润的梅花木簪,正深深嵌在他的掌心,簪尾几乎要刺破皮肤。他握得那样紧,仿佛那是他仅存于世的唯一凭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死白。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他自己粗重而虚弱的呼吸声。然而,一种无形的、沉重到令人心悸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寒冰,正从殿门口的方向弥漫开来。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视线投向殿门。
明黄色的龙袍下摆首先映入眼帘,金线绣制的龙纹在殿内烛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皇帝的身影站在那里,高大、威严,如同不可逾越的山岳。他背对着殿内,负手而立,望着殿外沉沉的夜色,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一个角落,压得人喘不过气。侍立在侧的御医和宫人们早已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恨不得将头埋进金砖里。
许久,久到宗泽誉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噩梦中,皇帝才缓缓转过身。
那张威严的面孔上,没有一丝一毫父亲看到重伤儿子应有的痛惜。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冷,和压抑到极致的怒意。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锐利地钉在宗泽誉苍白虚弱的脸上,扫过他额角的伤,扫过他紧握木簪、青筋暴起的手,最终落进他那双依旧残留着灰败与绝望的眼眸深处。
“醒了?”皇帝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宗泽誉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发紧,只发出一丝微弱的气音。他下意识地想避开那审视的目光,却又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
皇帝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近龙榻。靴底踏在光洁的金砖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宗泽誉紧绷的心弦上。他在榻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唯一的嫡子,大胤的储君。
“承运殿前跪了三天三夜,”皇帝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凛冽的寒气,“水米不进,以死相逼。宗泽誉,你真是朕的好儿子,大胤的好储君!”
最后几个字陡然加重,如同惊雷在殿内炸开,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与震怒。
宗泽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紧握着木簪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尖锐的簪尾刺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无法抵消心中那灭顶的寒意。
“为了一个女人,”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宗泽誉的心上,“一个楚云瑶!你就要置祖宗江山于不顾?置边关将士浴血拼杀换来的安宁于不顾?置朕的旨意、置整个大胤的体面于不顾?!”
皇帝的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着翻腾的怒火。他猛地一挥袖,袖风带起一股劲气,将旁边小几上一盏温着的药碗“哐当”一声扫落在地!滚烫的药汁四溅,浓重的苦味瞬间在殿内弥漫开来,如同此刻绝望的氛围。跪伏的宫人们吓得浑身一抖,头埋得更低。
“你告诉朕!”皇帝逼近一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燃烧着帝王的怒火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失望,“你这般执迷不悟,这般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想干什么?你想逼死朕?还是想拉着整个大胤,拉着楚相满门,一起为你这份‘情深似海’陪葬?!”
“楚相满门”四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宗泽誉最恐惧的软肋!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惊恐!父皇……父皇他……他竟真的动了这个念头?!
看着儿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恐惧,皇帝眼中的怒火似乎平息了一丝,却沉淀下更深的冰寒和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容置疑的毁灭力量,清晰地送入宗泽誉耳中:
“你以为你跪在那里,是在表达你的深情和反抗?你错了!你是在亲手将楚家推向断头台!是在用楚云瑶和她所有亲族的性命,为你所谓的‘情意’殉葬!若你再敢如此冥顽不灵,朕向你保证,结局只有一个——毁了你,毁了楚家,毁了所有与此事相干的人!”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凌,狠狠扎进宗泽誉的心脏,让他如坠冰窟,浑身冰冷彻骨!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瞳孔因为巨大的恐惧而急剧收缩。他毫不怀疑父皇话语的真实性。皇权的冷酷,他比谁都清楚!他以为自己的坚持是保护,却原来,是将她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皇帝直起身,看着儿子惨白如纸、眼中只剩下巨大恐惧和彻底崩溃的脸,眼神复杂难辨。有怒其不争的失望,有帝王权衡后的冷酷,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看看你这副样子!”?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平缓,却带着更深的威压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结论,“哪里还有半分一国之储君的气度?哪里还有半分肩负天下的担当?”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宗泽誉紧握簪子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复杂情绪。
“反倒不如一个女子明白事理。”皇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宗泽誉最后的尊严上,“楚云瑶尚且知道何为皇命不可违,何为社稷重于山!知道在家国大业面前,儿女私情,唯有舍弃!”
“在家国大业面前,你们只有现在这一条路!”皇帝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最终宣判,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收起你那可笑的痴心妄想!养好你的伤,准备迎娶和亲公主!这是你身为太子的责任,也是你唯一能保全所有人、保全……你想保全之人的方式!”
说完,皇帝不再看榻上如遭雷击、面无人色的儿子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储君威严的亵渎。他猛地转身,明黄的龙袍带起一阵冷风。
“好生伺候太子养伤。”冰冷威严的命令丢下,皇帝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大步流星地踏出了寝殿。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仿佛将宗泽誉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彻底掐灭。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浓重的药味混杂着破碎的药碗散发出的苦涩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宗泽誉僵直地躺在龙榻上,仿佛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空壳。皇帝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深深灼刻在他的灵魂深处,带来灭顶的绝望和冰冷刺骨的清醒。恐惧、屈辱、无力、以及对那远去的倩影更深沉的痛楚……无数种情绪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紧握的右手。掌心被簪尾刺破的地方,渗出了一点猩红,染红了那朵笨拙的梅花。
他死死盯着那一点刺目的红,仿佛要将它刻进骨血里。
家国大业…唯一的路…舍弃…保全…
父皇的话,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锁死在这冰冷的储君之位,锁死在那条他痛恨至极、却不得不走的路上。
他猛地闭上眼,滚烫的液体却依旧无法抑制地从紧闭的眼角汹涌溢出,无声地滑落鬓角,没入冰冷的锦枕之中。紧握簪子的手,因为极致的用力而剧烈颤抖,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
寝殿内,只剩下他压抑到极致、破碎而绝望的无声呜咽,在死寂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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