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还在这里嬉戏过。
而母后牵着一脸不乐意、嫌弃她玩的游戏幼稚的皇兄,也曾陪她玩过几回。
徐乐蓉愣了愣,意识到她口中的“母后”,是公孙仪的生母柳璇玥,先皇后娘娘。
她回头看被她们落在身后的海棠树林,微微发怔。
为了她的海棠树林,陛下竟是将母后的竹林铲掉了么?
只这想法才出现在脑海,她便听得公孙忆雪继续说道:“皇嫂别多心。母后去世后,刘皇后虽住不进来,但她见不得人好,早就命人将竹林铲掉了。”
她话中多了几分讽刺:“她钻营多年,当上了继后。可惜啊,还是住不得这坤宁宫。”
她那父皇,可薄情得很。
她冷眼瞧着,刘皇后其实也没多受他喜欢。若非如此,他死前岂会直接将人勒死,替他殉葬了?
大兴前朝凶名在外的戾帝都没他这样狠心。
刘皇后已死,且死得不体面。
公孙忆雪得知她殉葬的消息时,可畅快了几日。
此时跟在她们身后的人,不是她的贴身宫女,便是徐乐蓉带进宫中的贴身宫人,公孙忆雪看得出,都是些能够守得住秘密的人。
不过,便是守不住也没关系。
她公孙忆雪身为长公主,受刘继后搓磨的事不说人尽皆知,她刚从江南回京便和景亲王公孙景阳撕破脸的消息也该传遍京都了。
便是她编排刘皇后的话被传出去,落得个“刻薄”的名声,她也不怕。
早在进京之前,她便打定了主意,顺着自己的心,投靠公孙仪。而相应地,和公孙景阳撕破脸,不只是为自己出气而已。
还是向公孙仪表明她的诚意——嗯,虽然可能他也不需要。
“皇兄那时九岁,遇刺失踪的消息传来才不到一年,她便登上了后位。”公孙忆雪轻声道,看着徐乐蓉的眼神带了几分黯然。
从那之后,她不仅失去了可敬可亲的母后,失去了虽嫌弃她幼稚却会耐着性子陪她的皇兄,本来的日子也不好过起来。
“又过了不到一月,她借口说坤宁宫的竹林太过茂盛,恐蛇虫鼠蚁占了坤宁宫,便说服了父皇,将竹林铲除了。”
徐乐蓉眼睫颤了颤。
所以,自那之后,母后先皇后留下的生活印记便彻底消失了?
陛下刚恢复身份时,不愿意回宫住着,是否也是因着宫中再没有让他留恋的东西了?
公孙忆雪见她情绪比自己还低落,不由吁了口气。“皇嫂,瞧我,竟说起这样惹人伤怀的事儿来。”
她拉住徐乐蓉的手,“来,皇嫂,我进宫前听了一桩趣事,想必你没听过。来,我说给你听听。”
二人又回了小花厅。
袅袅茶香升起,氤氲出飘渺的雾气。
衬着散了不少、似有若无的橘皮香气,更轻易让人放松下来。
听完公孙忆雪告诉她的京中流言,徐乐蓉欲言又止。
陛下日日对她拳脚相加?
这是谁臆想出来的传言?这样离谱,竟也惹得那么多人相信么?
只是,她刚想“说话”,记起公孙忆雪不会手语,才抬起的双手又落回了膝上。
公孙忆雪猜到她要做什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双手,颇有几分懊恼:“瞧我,刚进京的时候就想着学一学手语,但孩子一病,就什么都忘了。”
别说学手语,一心顾着孩子,她连进宫谢恩的事都抛之脑后了。
迟了这十余日,也幸亏皇兄没有计较。
徐乐蓉笑了笑,拿过秀竹送来的纸笔,低眉写下:【那流言可散出燕京城了?】
陛下的名声才好些,经九月底他头疾发作时查办的官员之事,只怕又坏了不少。
如今再添这一重流言,陛下的“暴君”名头,只怕就更难洗清了。
公孙忆雪心思玲珑,猜出她的心思,便摇了摇头,说道:“皇嫂放心,这样的谣言,便是京中相信的百姓也不多,并未散播到京外去。”
何况,徐乐蓉的身份摆在这里呢!
徐家一门十三个儿郎才迎来的唯一一名姑娘,满京人都有目共睹她的受宠,哪里会真相信她在这宫中受搓磨?
便不是为她家一门的官儿,也得为她父亲母亲手中的兵权,只要有脑子的,只听那流言便会觉得荒唐的。
“而且,这流言在京中虽有流传,但传的人大多也都是的当个笑话来听,再说给旁人的。本身他们自己就不相信。”公孙忆雪安慰道。
徐乐蓉笑笑,她担心的哪里只是这桩事呢?
她只是发现,陛下虽已是帝王,但他手下的臣子们多有异心,可不都是盼着他好的。
有的是盼着他倒霉,甚至,将他从帝位上拉下来的臣民!
再推上去的帝王,他们更愿意是像先帝那样性子温和宽仁的,最好是纵得他们搬空了国库、弄权搅翻朝堂的那种才好。
景亲王,公孙景阳不正合了他们的眼缘么?
陛下多少次和她冷嘲、嗤笑景亲王的无能和自以为是?
他以为自己是亲王,最是尊贵,在旁人眼里心里,当是尊着他、敬着他。却不知,他只是被当成傀儡皇帝的最好人选罢了。
或许,他自己潜意识里也有几分觉察?不然怎会下意识地再三做出讨好周阁老的事来?
公孙忆雪在这里,徐乐蓉没有再想下去。
她收敛了心神,提笔再写下:【孩子可好些了?长公主进宫时,他可曾哭闹?】
公孙忆雪笑笑,见到“孩子”二字,眉眼瞬间便柔和了几分,冲散了她眉眼间自带的那份清冷。
“皇嫂可以随皇兄,唤我‘皇妹’。”她唇边勾起一抹俏皮的弧度,“我虽虚长皇嫂几岁,但辈分摆在这儿,皇嫂不必有所顾忌。”
“若是皇嫂为难,亦可唤我‘雪儿’。”她道,眉眼却又黯淡下来,“自我嫁去江南,再没人这样唤过我了。”她神情遗憾。
虽父皇待她也十分一般,时常将她遗忘,但若见了面,好歹会唤她一声“雪儿”,也能让她感受几分浅薄的亲情。
见她这副失落的模样,徐乐蓉忙点头,【那我日后便唤你‘雪儿’。】她将落了娟秀字迹的宣纸往公孙忆雪面前推了推。
公孙忆雪瞧见那上面的“雪儿”二字,虽没有听在耳中,心里却也一暖。
“皇嫂放心,我进宫时,和他说过的,他不会哭闹。”她这才回答徐乐蓉前一句的问话。
继而她目光从面前的宣纸上移开,落到徐乐蓉面上,“他名为‘孙琉’,‘琉璃’的“琉”。皇嫂只唤他“琉哥儿便是”。”公孙忆雪淡声道。
徐乐蓉看得出,她似乎很不喜欢孩子冠以“孙”这个姓氏。
只“公孙”是皇姓,孙琉即便是长公主所出,也不得用。否则,长公主想必是很愿意让孩子改姓的。
这个念头只在徐乐蓉脑中一闪而逝,而后她便听得公孙忆雪继续说着:
“等他身子骨好些了,我便带他进宫见皇嫂。”她微笑着,“只皇嫂莫要怪我们母子俩上门叨扰才好。”
徐乐蓉摇头,面上也染了几分笑意:【我还挺喜欢孩子的。】她写道,【我有个小侄子,比琉哥儿大一岁,是个好孩子。】
提及亲人,便是她垂眸提笔,公孙忆雪也能感受到她的好心情。
公孙忆雪唇边的笑意便越发真切,她目光落在徐乐蓉的字迹上:“皇嫂的字可真好。”她赞道。
徐乐蓉放下笔,淡淡笑了笑。
并非她自骄,若非她身子弱,手腕无力,她写的字并不会是如今娟秀的这种。她十岁身子未落败之前,更偏爱力透纸背的行草。
那时兄长说,若她再写多十年、二十年,此后定成书法大家。
可惜,她再写不出那样的字了。
徐乐蓉双手垂放在双膝上,下意识转了转,却仅有熟悉的绵软。
细微的遗憾掠上心头,她垂眸,将这份心思压了下去。
二人略叙了叙话,公孙忆雪主动提及徐乐蓉此前对她的帮助。
她眸色清淡,提及带给她无数噩梦的驸马,声音清冷:“当日多亏了皇嫂,让我提前知晓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忍着恶心,待大夫确认我有了身子之后,便将他赶出了我的院子。”
孙家驸马此时才知道,他和家人私下里做出的勾当没能瞒得过这位公主。
正好他也不喜欢女人,和女子行房这等事于他而已也是种折磨,于公孙忆雪而言更是一种耻辱。
“幸好琉哥儿长得不似孙家人。”公孙忆雪道。
她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相较于倾诉,她此时更多的,像是在自白。
二人身边的宫人皆被屏退,她对着徐乐蓉这个早已知情、如今又成了她皇嫂的人,便没什么顾忌。
“皇嫂,很多时候我看着熟睡的孩子,都在想:若是这个孩子长得不随皇家人,而是似了孙家人,我是否还会如此看重他。”
她垂眸,敛住了其中的冷意和杀心,声音极淡:“且我还是他的杀父仇人,他的叔伯祖父……众多亲人,皆是死在我的折磨之下。”
公孙忆雪看着她纤细雪白、柔若无骨的双手,“就是这双手,白日里折磨他的生父,夜里抱着哄着他入睡。”
她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徐乐蓉瞧得心酸,却没有打断她。
雪儿这些年过得苦,身边又什么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话的人,想来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很久了。
若是不让她说出来,必会憋出病来。
“皇嫂你别害怕我。”似是从梦中惊醒般,公孙忆雪猛地抬起头,看向徐乐蓉:“你帮过我,皇兄救过我,我是你们的妹妹,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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