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援助的介入像一块投入泥潭的石头,激起了涟漪,却未能立刻改变浑浊的局面。刘奶奶的房产问题如同缠结的藤蔓,牵涉到多年前的历史遗留问题,对方显然有备而来,程序走得又快又刁钻。
别经年酒吧里的空气也仿佛凝重了几分。常客们的话题总绕不开这件事,忧虑在酒杯的碰撞声中弥漫。
“这明摆着是杀鸡给猴看!”红姐愤愤地拍着桌子,搪瓷缸子里的茶水晃了出来,“搞不定别老板,就拿刘奶奶开刀,真不是东西!”
阿斌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程序员的冷静分析:“这是典型的策略。寻找系统中最脆弱的节点进行攻击,以最低成本制造最大恐慌,瓦解抵抗意志。”
小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我们能做点什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刘奶奶被赶出去吧?”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吧台后的别经年。
别经年正在磨咖啡豆,手动磨豆机发出均匀而沉稳的咯咯声,似乎并未被周遭的焦虑影响。他动作不疾不徐,将磨好的咖啡粉倒入滤杯,用热水细细冲泡,浓郁的香气渐渐驱散了一丝沉闷。
“律师在收集证据,街道那边我也去问过。”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能稳定人心的低沉,“急没用。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他的冷静像一块压舱石,让众人的情绪稍稍平复。但黄作粱注意到,别经年擦拭咖啡杯时,指尖用力有些发白,手背上那道旧疤也更显清晰。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黄作粱这些天过得同样煎熬。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套组合拳的套路。骚扰只是前菜,真正的压力来自于规则范围内的合法挤压。他偷偷查阅了大量类似案例,越查心越沉。他知道,单凭别经年找的法律援助,胜算渺茫。对方有专业的团队,有充足的资源,甚至可以影响规则的解读。
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想做点什么,不仅仅是偷偷递一点资料。但他身份的尴尬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困在原地。他是谁?是施压方的马前卒,还是……“乌有之乡”的同情者?他自己也说不清。
这天晚上,黄作粱又来了。他点了一杯啤酒,坐在老位置,听着阿斌和小舟在讨论能不能通过网络发声,给刘奶奶争取一些舆论支持。
“没用的。”黄作粱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众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他感到一阵不自在,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这种本地、小范围的产权纠纷,很难引起广泛关注。而且……对方很可能准备了应对舆论的反制措施,比如强调项目的合法性,甚至反过来指责我们阻碍城市发展。”
他说的都是行业内常见的操作。阿斌和小舟愣住了,脸上浮现出挫败感。
别经年看了黄作粱一眼,那眼神很深,看不出情绪。
“他说得对。”别经年淡淡道,“靠同情走不远,最终还是要回到规则本身。”
这话像一根针,刺破了酒吧里最后一点侥幸的泡沫。气氛再次沉闷下来。
黄作粱感到坐立难安。他觉得自己像个泄露天机的叛徒,又像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他猛地站起身,说了句“我去透透气”,便匆匆推门走了出去。
夏夜的闷热黏在皮肤上,让他喘不过气。他靠在巷子冰凉的墙壁上,仰头看着被屋檐切割成窄条的、灰红色的城市夜空。远处解放西的喧嚣隐隐传来,更衬得此地的寂静沉重。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别经年走了出来,递给他一支烟。
黄作粱愣了一下,接过。别经年自己也点了一支,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两人沉默地抽着烟。尼古丁的味道辛辣而熟悉,短暂地抚平了黄作粱内心的焦躁。
“压力很大?”别经年忽然问,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有些模糊。
黄作粱苦笑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
“你呢?明明知道很难,为什么还要坚持?”
别经年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它缓缓消散在夜色里。
“有些东西,不是因为看到了希望才坚持,而是坚持了,才可能看到一点……人影子。”他顿了顿,侧头看向黄作粱,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如隼,“黄经理,你在你的蓝图里,看到你的人影子了吗?”
黄作粱浑身一震,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颤抖。
人影子?
他看到的只有不断跳动的KPI,越来越高的业绩门槛,同事间隐形的竞争,父母电话里小心翼翼的期盼,还有镜子里那个越来越陌生的、疲惫而精致的面孔。他的人影子,早就迷失在那些宏大的数据和虚幻的承诺里了。
别经年没有等他回答,将烟头摁灭在墙上的简易烟灰缸里。“风大了,回去吧。”
他转身走回酒吧,留下黄作粱一个人站在巷子里,心潮起伏。
别经年那句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内心某个紧锁的盒子。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更好的生活奋斗,却从未想过,这奋斗本身,是否正在吞噬他作为“人”的影子。
第二天,黄作粱做了一件极其冒险的事。他利用职务权限,调取了公司内部关于化龙池项目更详细的评估报告和部分非公开的沟通纪要。
他看得心惊肉跳。报告里冷冰冰地分析了“清除障碍”的成本与预期收益,将刘奶奶这样的住户称为“低价值滞留资产”,将别经年这样的经营者视为“高成本谈判对象”。那些他曾经习以为常的商业术语,此刻读来却充满了冰冷的残酷。
他关掉文档,手心全是冷汗。他知道,自己正在跨越一条危险的界线。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经理打来的。
“作粱,来我办公室一趟。”经理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
黄作粱的心猛地一沉。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领带和表情,走向经理办公室。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但他隐约感觉到,暴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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