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渐浓,医院的空气里,此起彼伏的交谈声与陪床者挪动杂物的窸窣声缠在一起,唯有走廊尽头那间病房,静得透着几分反常。
姌诗琪望着仍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阮茗雨,连时间都像在此刻凝固——病房里的沉寂,与门外的嘈杂比起来,竟显得格外刺眼。
“小雨……”
姌诗琪的声音突然响起,刺破了满室安静。
阮茗雨身子猛地一僵,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是对方第一次这样叫她。
她迟疑着从被子里探出头,刚抬眼,就撞进姌诗琪凝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里。
“你饿吗?”
短短三个字,让阮茗雨彻底怔住,大脑空白了一瞬,才茫然地反问:“啊?什么?”
“我好像有些饿了。”姌诗琪又说。
阮茗雨这才回过神,连忙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几袋面包,随手递过去,之后又低下头,盯着地面发起了呆。
“这面包有点干巴……”姌诗琪的话刚起头,就被阮茗雨打断。
她没再多说,径直掀开被子下床,走向墙角的饮水机:“我给你倒水。”
姌诗琪望着她的背影,嘴角悄悄牵起一抹轻笑。
等阮茗雨端着水走过来,她才笑着打趣:“谢谢。原来面包要兑水吃才不干巴,是这个道理吧?”
阮茗雨听得一脸茫然,只含糊地应了声“嗯”。
“可阮小姐怎么光往眼睛里‘兑水’,反倒不吃面包呢?”姌诗琪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语气里藏着几分温柔的戳破,没半分苛责。
阮茗雨的心猛地一颤,像是层层包裹的伪装被瞬间看穿。
她抬头看向姌诗琪,声音里已经裹了难掩的哭腔:“我……我没有……”话音还没落地,一块面包就轻轻塞进了她嘴里。
“好好好,没有。”姌诗琪的语气满是妥协,却透着暖融融的软意,“那阮大小姐陪我吃点,总可以吧?”
阮茗雨慢慢嚼着面包,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绷不住决堤。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她慌忙错开姌诗琪的目光,转身想躲回床上,手腕却被牢牢攥住。
“我不清楚你和魏警官之间的事,但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姌诗琪的声音很轻,落在空气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坚定,“我现在这个样子,确实帮不了你太多。但你真的不用把所有事都自己扛着——就像你之前说的,要是‘脑子进水’了,那就痛痛快快把水哭出来就好。”
阮茗雨愣了愣,没应声,只是背对着姌诗琪重新躺回床上。
病房里的寂静,像潮水般再次漫了回来,将两人轻轻裹住。
深夜的医院彻底沉了下来,连白天残留的零星交谈声,都消散在浓黑的夜色里。
阮茗雨悄悄从被子里挪出来,踮着脚往门口走,刚摸到门把手,身后就传来声音:“阮小姐,一切小心。你伤还没好,得先顾着自己的身体。”
阮茗雨猛地顿住——对方竟早知道她要做什么。
她喉间滚了滚,低声道了句“多谢”,转身正要拉开门,却像突然想起什么,又急匆匆折回病房。
她冲到姌诗琪床边,伸手就想拉她:“不行,你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
姌诗琪满脸茫然:“我现在这个样子,不待在病房还能去哪?”阮茗雨一时语塞,可上次那个男人的威胁还在耳边打转,她实在不敢把姌诗琪单独留下。
她咬了咬下唇,语气发紧:“先跟我走,总之……总之不能让你一个人待在这!”
“我这样跟着你,只会拖累你。”姌诗琪放轻声音劝道,“这里是医院,不会有事的。”
“不行!我必须看着你才放心!”阮茗雨的语气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格外决绝。
姌诗琪无奈,只好任由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坐上了轮椅。
两人刚走出医院大门,阮茗雨正摸出手机想给苏洋打电话,让他来把姌诗琪送回阮家,眼角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走出来——是李冉。
“李警官?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连忙上前喊住对方。
李冉抬头看到阮茗雨,脸上原本的愁容又深了几分:“阮小姐,是你啊……魏姐的事,你都知道了?”
阮茗雨用力点头,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切:“能和我说说具体情况吗?我想尽快找到她。”
李冉愣了一下,脑海里闪过上次魏潼和阮茗雨在阿虎家碰面的场景,最终还是缓缓点了头:“阮小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到车上说吧。”
三人坐上警车后,李冉先简单讲了讲魏潼的近况,随即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里,阿虎正和一个男人站在一起。
阮茗雨与姌诗琪只看了一眼,就同时认了出来:那男人,正是上次在园艺场想抓她们的六个人之一。
“这个人,阮小姐应该有印象。”
李冉指尖点了点照片,语气沉了沉,“可我们跟着魏姐赶过去时,他和另外两个人已经遇害了。
阿虎说这人是他发小,但我总觉得他没把话说透。
我本来想找他母亲核实情况,却发现老人家已经离世——我来医院,就是为了调取她的死亡证明,还有这个。”
说着,李冉又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爱心捐献账单:“邻居说,阿虎入狱后,他母亲把他留下的钱全捐了出去,没多久就走了。或许这些东西,能多少唤醒阿虎一点良知。”
“我也去!”阮茗雨立刻接话,眼神带着笃定,“上次见面时,他认识我,或许我去能帮上忙。”
李冉点点头,目光不自觉转向一旁的姌诗琪。
阮茗雨立刻会意,连忙开口:“你先跟苏洋……”
“我跟你们去吧,就在车里等就好。”
姌诗琪轻轻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坚持,“这个时间跟苏管事去阮小姐家,不太合适。”
阮茗雨心底倏然涌上一股暖意,声音放得轻柔,带着几分歉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你大晚上还跟着我奔波,只是我实在放心不下,没法把你一个人留在医院。”
姌诗琪闻言,唇边漾开一抹温和的笑:“阮小姐会这么做,一定有你的考量。要是我这腿没事,说不定还会主动跟着你出来呢。”
这番话让阮茗雨心头微动,泛起一阵难以言说的触动,可她没将情绪表露在外,只勉强牵起唇角,低声道了句“谢谢”。
前排的李冉将后排这流转的暖意看在眼里,轻轻咳了一声,车厢里的氛围便又悄然静了下来。
没过多久,警车稳稳停在了看守所门口。
姌诗琪本想留在车里等候,却被阮茗雨伸手拉住,一并下了车。
“不行,你必须跟我进去。”
阮茗雨话音未落,便不由分说地推着姌诗琪踏入看守所大门,脚步径直朝着阿虎的会见室方向而去。
阿虎在牢房里端坐着,姿态散漫,来人的脚步声丝毫没扰到他。
直到看清进来的是李冉,身旁还跟着阮茗雨,他才扯了扯嘴角:“李警官,该说的我早都说完了,你再来多少次,结果都一样。”
李冉手里攥着东西,声音平静地开口:“我去见了你母亲。”
阿虎的漫不经心瞬间碎了,喉结动了动,语气不自觉软了些:“她……还好吗?”
话没落地,阮茗雨便接了话:“她托我们给你带了样东西。”
阿虎眼神一沉,又恢复了戒备:“阮小姐又想打感情牌?我再说一次,这招对我没用,该交代的我也没藏着。”
“先别急着下结论,看完再说。”阮茗雨说着,从李冉手里接过那张印着爱心标识的捐献账单,递到阿虎面前。
阿虎扫过账单上的数字,瞳孔骤然收缩,声音都发了颤:“这……这怎么可能?她怎么把钱全都……”
“你没猜错,我就是要打感情牌。我就是想看看你还有多少良知。”
阮茗雨的声音里没了之前的锐利,多了几分沉重,“但有些话不用我多说,你该比我清楚——你母亲这辈子想要的是什么?她一直守着的底线又是什么?这些问题,你该问问自己。”
阿虎僵在原地,脸上的震惊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显然阮茗雨的话戳中了他。
阮茗雨没给她缓冲的时间,语气陡然加重:“你之前说,自己是因为没工作,走投无路才混□□的。那时候我没反驳你,因为我确实不懂你的难处。但现在我要告诉你,只要你真的想改变,能做的事有很多!”
她忽然伸手,攥住了旁边轮椅上姌诗琪的手,目光紧紧盯着阿虎:“你跟她比,算什么?你有满身力气,却全用错了地方;你有健全的身体,思想却不及她半分坚定!你总说自己是废物,可你从来没看清——你身上的优势,比多少人都强?空有一副好身板,活得却比她还窝囊!”
“你说自己是社会底层,没人看得上你?”阮茗雨的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是你先把自己看轻了!连你都不尊重自己,又指望谁来尊重你?”
她握紧了姌诗琪的手,语气里满是敬佩:“但她不一样。她比任何人都看重自己,靠一双手、一颗脑子挣来了尊重,也赢得了我的尊重。她的灵魂、她的性格、她的意志,每一样都值得我敬佩!”
姌诗琪抬起头,看着身旁的阮茗雨——那双手握着自己,温暖又有力,眼前的人褪去了往日的冷硬,多了几分鲜活的温度,和她印象里的阮茗雨,判若两人。
她心里一阵发烫,眼眶不自觉地软了。
阿虎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声音里满是疲惫与忌惮:“这事水太深,黑白两道都牵扯在内,我也只摸到点皮毛……警察,根本斗不过他们。”
“斗不过就眼睁睁看着?”
李冉猛地提高了声音,语气里满是不甘与坚定,“看着你兄弟白死?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再看着几个护着老百姓的好警察凭空消失?于私,你对得起惨死的兄弟;于公,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她深吸一口气,眼底的光愈发锐利而坚定:“我们穿的是警服,肩上扛的责任就从没放下过。真要斗不过?那就跟他们死磕到底!我们的后盾从来不是什么靠山,是千千万万的老百姓——这一点,我们刻在心里,也永远有这份底气!”
一旁的阮茗雨缓缓上前,指尖捏着那张薄薄的死亡证明——纸页虽轻,落在阿虎面前时,却像压着千斤重量。她声音放得很轻,却字字清晰:“还有,这也是你母亲最后的心愿。”
阿虎的目光刚触到纸上的黑字,瞳孔猛地一缩,先前绷得紧紧的防备瞬间碎得彻底。
他双手死死攥着那张纸,指节泛白到几乎透明,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崩了堤,崩溃的哭声在逼仄的牢房里炸开:“不可能……她怎么会走?我们明明说好了,等我出去就好好孝敬她的!你们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阮茗雨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声音又柔了几分,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人走了,就回不来了。但你母亲到最后一刻,都没碰过一分不干净的钱。她这辈子盼着的,从来不是你混出什么‘名堂’,是盼你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是双手沾着脏污的刽子手。”
她顿了顿,眼底的柔和褪去,添了几分掷地有声的决绝:“我知道,跟那些人斗,难。可就算我们输了,后面也总会有人接着扛。现在,不管是为了魏潼,为了那些没能回家的警察,还是为了揪出藏在暗处,想害我、害阮家、害我身边人的黑手——这忙,我必须帮。你,愿意跟我们一起试试吗?”
沉默在牢房里漫了许久,阿虎才慢慢压下哽咽,声音沙哑地开口:“是刘三儿……”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惊得一怔。
阮茗雨攥紧手指,顺着心底早有的猜测追问:“这么说,肖天宇根本不是放火案的真凶?这个刘三儿,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他?”
阿虎垂着眼,指尖还在微微发颤:“你们找到我那晚之前,他就来找过我了——没见着人,只留下一把匕首,还有张红字写的纸条,上面就三个字:‘肖天宇’。我知道那是威胁,我怕他对我娘下手……只能把肖天宇推出去顶罪。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背后还有什么人,我是真不知道。”
“肖家的势力难道还压不住一个刘三儿?”李冉皱紧眉,满是疑惑,“你当初为什么不干脆站去肖天宇那边?”
阿虎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后怕:“肖天宇信刘三儿比信我多!而且刘三儿的手段,肖天宇连边都摸不着……很久以前,我亲眼见过他带着个东西——眼神涣散,走路跟没魂似的——就在我面前,直接把人心给掏了出来!”
“就是那个!魏姐就是去追那个‘东西’才失踪的!”李冉突然拔高声音,语气里满是急切。
阿虎的脸色又沉了沉,声音低得像在叹气:“那东西邪门得很,魏警官……恐怕凶多吉少。”
阮茗雨心猛地一揪,却强压着情绪追问:“肖天宇的事,跟魏潼到底有什么关系?你又怎么确定,这些事都是刘三儿干的?”
“肖天宇死了之后,魏警官就总来问我刘三儿的事,我一直没敢说。”
阿虎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悔恨,“但我想,她查得越紧,肯定越能激怒刘三儿。阿粥在我入狱后来看过我,说阿彪带着他们跟过一个刘三儿的手下。我没敢跟他说刘三儿的底细,只让他赶紧躲远点……没想到,他还是因为这事丢了命!现在阿粥也死了,不用想,肯定是刘三儿杀人灭口!再加上你们说的那个怪物,还有魏警官的事,这所有的事,除了他还能有谁?”
牢房里瞬间陷入沉寂,每个人都皱着眉沉思。突然,李冉猛地抬头,声音里带着急切:“那阿彪他们之前想抓你和姌小姐,也是刘三儿指使的?”
阿虎缓缓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疲惫:“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至于阮小姐她们的事,我是真不知道。”
阮茗雨轻轻点头,目光落在阿虎身上,声音温和却坚定:“阿虎,谢谢你愿意把这些告诉我们。杀害阿粥的凶手,我们一定会找到。我也相信,等你出来那天,一定能重新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阿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声音低得像在自语:“能不能有那天,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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