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晟是被浑身剧烈疼痛弄醒的。他咬着牙,满头大汗,躺着伸手朝周围探了探。耳边没有嘈杂人声,也没有按节奏的滴水,倒是能听到短促鸟叫。闻不到阴湿的泥巴味,取而代之的是染着灰尘的干枯杂草味,弄得他鼻腔发痒,却碍于一身伤,不敢打喷嚏。他确信他不是牢中。
一阵脚步传来。来人没有隐匿心思,直径走了进来。
“醒了就起来。”是个女声。
月晟闻着药味疲惫睁眼,入目是棕褐屋顶。这是一间木屋。
姑娘放下手中药材,朝血迹斑驳的床褥看了一眼,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白色药丸送到他嘴前:“吃了。”
月晟听话地张开嘴,将药丸在舌尖上滚了一圈。他很久没沾水了,口干舌燥,吞咽变得异常困难,只能含着让唾液润湿。
姑娘皱了眉,以为他不愿吞下:“这是我们家做的上等伤药,一颗要好多灵币,寻常人都买不到。你要是不吃,就把灵币还我。”
月晟虽尚未显灵纹,但能感受到这药丸上蕴藏的强大灵力。方才含着这药丸,表面已经融化不少,一口咽下,暖意顺着咽喉流向四肢。
“水。”月晟声音沙哑。
“喔。”姑娘后知后觉,转身接了杯清水。
月晟接过大口喝起来,有水顺着嘴角流下。
“喂,你多大?”姑娘一手撑头,冲他一挑眉。
“不知道。”月晟实话实说。他不知道自己年岁几何,也不知被关在牢笼中多久了。没过过一次生日,也不知生辰哪日。
姑娘散着的长发直至腰际,头上戴了顶草帽还用丝绸织裹了一圈。她一边在筐里翻找草药,一边出声:“哦,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样子。那你叫什么?”
“不知。”
“一问三不知呀。”她无奈一笑,“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月晟摇头。她看起来气度不凡,礼仪极好,却又带着狡黠,像是哪家小姐。
“那就好,因为我离家出走了。”姑娘松了口气,随后冲他一眨眼,“你可以叫我鸢,或者……叫我姐姐,如何?”
月晟微愣。从记事开始他便没有过家人,此刻竟然有了一瞬久违的心动。
鸢将这筐草药分好类,再回头月晟已僵硬地坐了起来,正扶着床边准备下地。
“哎?你怎么起来了?”鸢吓了一跳,差点把草药又混到一块,“你要干嘛呀?弟……弟弟?”
“这是哪?”月晟坐在床边望向窗外。
“这是我家。”鸢把窗户完全推开,定定地补了一句,“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
草屋虽小,对二人足矣。月晟在这里度过了此生为止算得上生活的日子。
夏过秋来,转眼几月已过。
“唉,月儿,我药呢?”鸢一边在筐里翻找一边喊,“长长的,绿绿的,唉,你看到没!”
“没。”月晟虚弱地躺在床上。
他现在叫析月。这个名字是鸢给他取的,“析”是她弟弟的名字,“月”则是恰好那天月亮大。这些年他从鸢口中得知了许多事,比如她死去的生父母和弟弟,比如她现在是三大家之一慕家的大小姐,比如她离家出走是为了躲和花家的婚约,这些年一直变换容貌躲避慕家,诸如此类。
“喂,你姐姐我崴脚的时候,第二天都能满山跑了,你怎么这么虚弱。”鸢一边嚼着柑橘,一边扭头看着在床上的月晟,“好不容易做的上等草药,都要被你吃空了。”
“……等明日再给你采。”月晟眼皮直打架,清醒了十分钟就又昏睡过去。
“都被我调理几个月了,身子还是这么弱……”鸢一屁股坐在地上,单手撑着头叹了口气,“没想到天才般的医药世家大小姐,也有恨自己技艺不精之时。”
日复一日的上山采药,草屋制药,闲聊拌嘴,看起来略显枯燥,月晟乐在其中。即便此生在此结尾,也丝毫不觉遗憾。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那年秋日。
“小月儿!快来看!”鸢压低帽檐招呼挑柑橘的月晟。
月晟放下柑橘,走到告示板前。除了习以为常的寻找慕家大小姐的帖面外,多了一张新鲜告示。
“嘶,花家竟要在民间寻未显仙纹的孩童入府当花侍?”告示前已然站了不少人,皆是一片唏嘘,“真是稀奇。”
“上一次花家在民间招花侍,已是上辈子的事了吧。”
“可不止,听说自成家以来,就招过一次,这是第二次啊。”
“啧啧啧,可惜了,要是年轻些就能进花府了。”
“哎哟,老李,那可得年轻个几十年啊。”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欢声笑语。
二人踩着黄昏拎上菜篮药筐回到山腰小屋。
“唉,小月儿,你真同意去啦?”鸢拨弄着篮筐,有些后悔了,“我刚刚只是随口一说,你——”
“帮你看看未来夫婿。”月晟放下药筐,弯眸一笑,“若是人好,也不用躲了不是吗,姐姐。”
“哎呀都说不是的啦……他与你年龄相仿,我还比他大了几岁,居然给我订了娃娃亲……”鸢泄了气,“我在慕家没受过委屈,但终归找不到归属。”
“慕家待我越好,我越对慕公子歉仄,离开慕家主要的原因,其实是这个吧。”
“那姐姐要和花晢成亲吗?”月晟分拣着草药。
“当然不可能啦!”鸢立刻起身,“见都没见过的人,要如何共度余生?总得相识相谈,日久生情,才能谈婚论嫁吧?”
她皱着眉叮嘱:“喂,你也不许,听到没。”
“好。”月晟点头。
“若是让我知道你对哪家姑娘如此随意,一定把你打到满山跑!”鸢挥了挥拳头。
“是是。”月晟忙应。
“唉——你跟着我,总不是长久之计,我总归要回慕家,按爹爹说的完成婚约的。”说完一圈,鸢又瘫倒在地,“但让你离开我,又舍不得……”
月晟手中一顿,最后一缕黄昏也没入黑暗之中。
“无妨。若我真被花家选中做了侍卫,就能暗中保护你。”他笑笑,“花家对你有一分不好,我就带你离开。”
鸢略带茫然地转头望向他,黑暗中他的轮廓模糊,却比她记忆中的大了好几圈。她眸中有光闪动:“月儿真的长大了呢。”
“姐姐今日要做什么吃?”
“嗯……炖条鱼吧,再炒个柑橘!”
“……柑橘不是用来炒的。”
“那蒸柑橘?”
“……也不是用来——”
“好啦好啦!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起锅!”
月落星辰,山中清谧。
“姐姐。”月晟看着歪头坐在门边折草叶的鸢。
“嗯?”鸢嘴里叼着叶子。
“我明日就走了。”
鸢一顿,恍然一瞬才回过神:“哦,哦。东西都收好了吗?”
“收好了。”月晟坐在她身边,“姐姐呢?”
“收好了。”鸢垂下眼眸,手上动作慢了些。
“若姐姐不想回,我可以一直和你生活在这里。”月晟轻声。
“析月,”鸢放下叶片,“慕家与我有恩,与花家联姻是我必须做的事。”
“好。”月晟敛去情绪,“我在花家等你。”
一阵沉默。
“姐姐。”
“嗯?”
“我想再吃一次蒸柑橘。”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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