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行至廊尽,抬眼便能看到正殿顶端月的家徽直冲云霄,似冬日之月,于云中,在风中。
“先带风少主进去,我与月晟随后。”绪月一边取下左手黑色手套一边摘下单边眼镜小心擦拭,抽空用手拍了拍凌风,视线一直落在眼镜反出的白光上,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是。”凌风应声,和风誉笙进了前殿。
绪月半靠着廊边的立柱,沉默地望着前方。前来参宴的仙家队伍绵绵不绝,门口的小侍卫收邀约收了一座小山,俩人静静地一直看到队尾。末了,绪月抬手想看眼表,结果被反射的光线晃了下眼,立刻皱眉转头,厌恶显在脸上。
“还是没好吗?”月晟看着他。绪月畏光不是一天了,应该说从认识他起就知道他五感极其敏感,尤其是光感。大一点的声音让他心跳加速极其不适,稍微强一点的光线让他扶着墙眩晕呕吐。
“嗯。差不多了,走吧。”绪月眉间尚未展开,懒得再去看时间,带着月晟朝着前门走去了。
生辰盛宴,众人落座于前殿,同以往的晦暗空荡不同,如今所有灯火皆燃,映着月徽熠熠发光。一眼扫过去,满座皆人。
见月晟进来,宾客们转身道贺,月晟一一微笑谢过。笑语谈间虽是冲着他,视线却不时扫过他身后,似乎在看还有没有人进来。
月晟心下了然也不戳破,面色平和地沿着白色阶梯上行走向中台,绪月紧跟其后。他对月晟发后别着的银坠十分不满,好看是好看,但反射的光线让他脑袋晕。
一声烟花爆竹炸破天际,盛典音乐瞬间邹起,暗红大门大开,两旁立着两位月侍。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长盒,上盖暗红绸布。这是生辰宴的开端,由寿星舞银剑,斩劣魔,是意新一岁:斩厄,保安,如愿。
月晟向前准备接剑。
“不必。”绪月抬手阻拦,“家主已为少主备好银剑,这把就先收着吧。”
月晟和小侍卫一齐愣了下。
他的灵力比常人都要薄弱,父亲给他这剑应当是在上附了自己的灵力,好让他在庆典上能够顺利些,不至于被扮鬼的那位打得措手不及。
绪月朝着不知所措的月侍一点头:“下去吧,稍后有别的剑送来。”
殿内高台已降,形成凹型银色圆场,两旁是黑色长廊,每个廊前都有月侍持银剑而立。原本盖于高台的暗红长毯于高台圆心分离,八等分自由落挂,随长廊中刮出的风而抖动。月晟朝下看了一眼后抬眸,和正上厅的父亲对上了视线。他抬手解下颈前银缎长绳,想将外衣褪下,谁知风誉笙给他挂的一身长绳坠饰绕成了一个又一个死扣。月晟停下动作,对着半开的衣领和下面风誉笙精心设计的“九连环”沉吟片刻,忽而颈侧仙纹爆出灼烈银光,只听得嗡一声音颤,绕线随之而断,银色坠饰落了满地,发出一系列落地滚动脆响。众人被这举动震了一下,望着用了这点灵力就骤然亮起的仙纹,一时间忘记了欢呼,殿内充满了尴尬的气氛。
月晟毫不在意,褪下外衣递给身后的绪月。
绪月被银光近距离地亲密拥抱,心情非常不好,一手接了过来后就退到墙边开始揉眉心。风誉笙和月家主的面部表情如出一辙,死抿着嘴盯着碎了一地的银饰在灯火下闪光跳跃,一阵沉默。
是了,仙纹不会这么容易就亮的。只有灵力使用过大,或者使用时间过长才会显现出光芒,提醒使用者极限快到,越耗尽亮度越高。月晟的灵力实在是太过单薄,只是切断了几根细线就爆光了,所以在平时他都会避免使用灵力。
风誉笙见气氛不对,先站起来大声欢呼,各怀心事的座上客听到风家少主的声音才如梦初醒,视线汇聚到了中央,起身为月家少主助威喝彩,至此,满场皆热。
月晟跳下轻落至台央,发上银坠碰撞发出银铃轻响,望向面前黑廊,尽头便是自己今日要斩的魔。
月家主已起身站于栏旁,一手背于身后,心中把绪月写的词又默念了一遍,眼中坚定一挥右手——
“月府对各位不远万里前来参加长子的二十生辰之宴表以感激,望各位在此日忘忧,得尽兴,宴开!”
只听黑色长廊中发出阵阵撞击颤动声响,黑暗中有幽光一闪而过,八名月侍同时斩断廊前银栏,御剑升至高空背手向下扫视主殿,以免出现意外。
月家主抬头见八位护手已就位,心下安定不少,右手掌微握,二指于空中轻挥于空留下银色长印,几笔落定后印记骤然放大数倍,前行停滞于月晟面前,开始转动。在光辉交织中,一把银剑显了形——剑长三尺有余,刃利剑窄,狭直凄白,如极寒中零星落雪,似深夜中孤冷瀚月;其柄内有桃粉点缀亮蓝,上洒银粉,之上镀着层透明厚璃,发着白光,似春下池水骤然结冰,冻住了一方惬景,永远留至剑中。
众人的目光被此剑吸引,一时间议论纷纷。
月晟恍若无闻上前一步握住剑柄,没有感受到额外的灵力,但一眼就看到了冰剑柄下泛着绿光的小花,与他床前的如出一辙,只是小了很多。他抬头看了眼坐在楼上的父亲,看来又是父亲不知道从哪寻来的秘宝了。还未完全平复暗淡下去的仙纹再次恢复光亮,随着血液滚动次次迸发,发出耀眼光芒,这光刺得站在边上的绪月几欲呕吐,众人的视线也落在了这光上。月晟察觉到视线没说话,抬手向上拉了拉脖间衣襟。
正待此时,黑暗中贴着廊壁先后冲出七只魔豺。它们冲到廊口时同时看到了面前站着的月晟,于是骤然压低身型,隐在黑暗廊口竖起耳朵盯着他。魔豺通体隧黑,脊柱上向外刺出尖刺,尾巴尖利化成银色锐刺,全身被黑气萦绕,有点像脚踩祥云,若是换身行头,和天马倒是有几分相像。
这种魔物是低等的魔,没有高等的智慧,这群家伙极具狡猾特性,善集体作战。一只不足为惧,但若结成群,会像团蜂一般绵绵不断,前仆后继,实属烦人,因而一般人见到魔豺都会选择绕路退避。宾客席上的一位老人搓了搓双手,眯着眼盯着其背脊之上的黑色魔印看了一会儿,仿佛看到了百年前的堕魔潮,但想要细想时,那段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月晟后撤一步立定,手握银剑,指腹轻轻摩挲剑柄。似是觉得他没有足够的威胁,一只小魔豺在对敌期间居然还抽了空舔舐爪子,还顺便修了修翘起来的一撮黑毛。月晟无名感觉到可爱,笑了笑,目光继续落在黑暗之中。
这些不是要他除的魔,只是拿来当背景板的。
魔豺低头嗅地小心环绕前行,尾巴曲卷不时敲敲地面,其他魔豺圆圆的耳朵便开始朝声音来源偏转,两只眼睛眨眨,小心打量对面的家伙。突然,正对月晟的廊中发出低沉怒吼,震得地面连带一颤,几只魔豺跟着被吓了一跳,沿着反方向又隐入了黑暗中,眼睛在黑廊中发着幽光,盯着廊深处。
显是被新的动静吓了一跳,众人讨论的声音降下不少,探头想将里面的东西看个清楚。东西没瞧见,仅在瞬间,二米半高的廊中有精光一闪,数只银质镰刀飞速擦着廊边冲着月晟门面飞旋袭来,刮壁的刺耳声音与数只魔豺爬过尾刺划过的声响,惹得众人心中一毛。月晟已恭候多时,松开银剑用灵力托于空中,右手操纵其方向,随后便是一阵剧烈的连续撞击声响,灵力碰撞引起的波动吹起衣摆,发饰也受到波动,发出铃声,月晟双耳向后微微一动。镰刀被击后飞旋回转至来人身后,只见与月晟服饰如出一辙的男子步履款款,面带赤红狐妖面具,与炎色散落赤发招呼相应,这回不用再看也知道来人是谁了。
开宴之魔扮演着生辰宴主堕魔的一面,宴主需将其面饰斩落,是意“斩断堕魔之心,从此一心向善”。因是生辰宴重要开篇,唯有极其信任之人才能担任,在兵戎相向之时也知分寸。
“雪家长子居然来为月家担任开宴之魔一职……”宴中一中年男子一边品着酒一边与身旁之人探讨着,“月家与雪家关系……确是不浅。”
雪家有二子,长女雪瑾,长子雪澈。长女倾国倾城却长了一头杏红长发,虽落如繁花垂柳,却也妖艳。其琴艺极精,曾引众人瞩目。长子发色更异,竟是火炎之色,身型健硕,麦色皮肤,不易相处,莽得很也精得很。只是因为这发色……
“啧啧啧,你说这雪家二子,怎么生了头红发啊。”仙长开扇挡脸与好友窃窃私语,“听闻红发,生而为鬼啊!”
“嘿,你还整上这谣言啦。”好友挤眉弄眼,“瞧你这眼睛就没离开过雪家长女,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
“哎呀你呀……”
雪家和月家关系是一等一的好,除了绪侍卫长和雪澈。
绪月刚呕吐完从后门回来,一进来就看到了场上的炎发男子,本来就差的心情现在更是差到极点。
“这小子……”
凌风跟在绪月身后,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就在刚刚,家主让他跟着绪月去接驾,结果绪月声称自己不舒服想吐便先跑了,让他一个人面对皇家,就算是为了锻炼自己,这也太险恶了!
一位身着黑黄华服的墨发中年男子跟在他们身后,发上是金色琉纹龙饰,面色严肃,若细看,已能看到眼旁长络细纹。有眼尖的客人已经从战场上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一小块,正透过坠帘缝隙朝这边看。
“王上。”月家主起身来迎,许久才把目光从月晟身上收回来。
穆云涧只点了头。月家主抬头,发现他后面还有一个人。
白发男子静静站着,浅眉飞入鬓,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神冷如秋下湖,型美如月下花,额前发丝三七开分,一边散落止于下颚,一边别于耳后。而在耳后居然还编了一小串花辫,被金丝缠绕着,一路垂直胸前。这俨然是花家少主,花晢。
此人从进来开始,冷淡的目光就一直盯着打斗二人,准确来说,是月晟。
月家主目光稍作停留,寒暄二句后,便让人引着,将几人带入北面正座。
看客你一来我一语,骚动越来越大,不过片刻便把目光从战场移离,死死锁定在白衣男子身上。或是惊讶,或是激动,或是感慨,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宾客一边吸气一边摩挲着下巴,力道太大摩红了一片也没注意到,心思万千。
花家的传闻确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被数年传颂的战神此刻降临眼前,怎能不引起轰动?花家消迹这么多年,连家主和少主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小的主持,都能一直列位于四家之中,可见其地位之牢固。若是此时能够结识,与花家相好,之后的路子就好走了,只是这几年花家都是由祝栖打理的,那这花家的权势,到底是归了祝栖还是躺在这里这么多年的长子?
栏下,台上。
月晟也察觉到了上面骚动,抽空抬头向上望,这一望不要紧,一下就和花晢眼神撞上了,一股微妙的气息袭来。月晟猛地回头收回视线,抿着嘴,突然有点想挪挪步子,便由远攻转为了近攻。
若是他人作魔,面具应该早该找个机会掉了,可雪澈就喜欢打架,对他来说最有趣的游戏就是打架了,最好还是和好兄弟打。他轻松地躲过月晟一斩又一斩,跳落时面具飞起,还能看到他快意上扬得意的嘴角。月晟落地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自知已经撑不了多久了,颈间逐渐变得滚烫起来,没时间陪他的好兄弟玩了。于是他紧握剑柄,右腿后撤一步前脚掌蹬地而起,飞旋至半空侧身躲过擦腰而过的镰刀,下劈击落其回旋之势,从空中朝着雪澈下压来。雪澈转眼见刀光一闪,闪身欲从下方穿过,月晟轻笑一声,只见仙纹一闪,原本正握的银剑恍然变为反握,雪澈一愣,急速向侧旁躲闪,已然来不及,迎着变相的剑刃冲了过去。一声脆响,面具被劈为两半,落地又碎为四瓣。风誉笙激动地呐喊大拍栏杆,四周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也响起隆重喝彩之声。面具碎后,一双好看的黑色眼睛展露了出来,或许是被面具捂得有点热,发鬓有莹莹汗渍,在灯火下闪闪发光。
雪澈转过身来挑挑眉:“什么时候学的这招,绪月教的?”
月晟像转风车一样耍了几圈剑,气息不太匀称,不停喘着粗气,颈间亮得吓人:“嗯。”
“哼,还不错。”雪澈低头咬开了扣取下右手黑色手套活动手腕,又开始摘另一手的,期间扬起下巴点点,“这剑有名字么?”
“……”月晟沉吟片刻,脑袋里忽然蹦出了两个字,“立秋。”
雪澈揪了半天扣子没揪开,又开始上嘴咬,闻言突然停顿,嘴里叼着扣子抬眼看着他,末了垂下眼帘,褪下另一只手套,“节气?”
“算是。”
“哦。”雪澈后知后觉地看了一下他刺眼的仙纹,“你没事吧?”
月晟抬手摸了一下仙纹,烫得要死,也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谁:“没事。”
一看就不是没事的样子,雪澈有点心虚地笑了一下:“抱歉,好久没打,太开心了。”
台面开始上升,廊门关闭,在廊里看了半天热闹没出来的魔豺被拎了回去。
月家主拎出小抄照着词念了第二段词,生辰宴最大的活动——吃饭,便正式开始了。
数名月侍从门外走进,手中托着上等菜肴,为每桌配菜备酒。众人开始欢庆,有心思的已经悄悄挪到了心仪的餐位,不时偷偷向后看。待台停定,月晟和雪澈走了下来,一路面色平和地对各路人士的喝赞表示感谢,然后迎面撞上等待已久的风誉笙和凌风。
“哥哥!”风誉笙蹦了几步到了俩人面前,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观后感。他一手拉着一个,眼看就要带回风家的坐席。
“喂喂喂,等一下,”凌风脑袋一阵痛,“上哪去,还以为自己是小朋友准备跑?”
他给雪澈指了雪家的坐席,又拉回了月晟,才阻止了这位小少爷的胡闹行为。
本来凌风要亲自带月晟过去,但他摆了摆手让操劳了一天的凌风先歇息,自己则一路拐进了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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