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帛阳教后山的樱花林已染上一层金粉。花城子推开雕花木窗,沾着露水的清风拂过案头,将几瓣早樱吹落在砚台边。她伸手去拢散乱的书卷,却摸到一只软乎乎的小手。
"娘亲,这个字念什么呀?"五岁的苏念城趴在案边,肉嘟嘟的指尖戳着《千字文》上墨迹未干的批注。花城子低头看去,宣纸上歪歪扭扭描着"永暮"二字,旁边还画了朵并蒂莲。
"这是爹爹和娘亲的名字。"她将孩子抱到膝上,蘸着朱砂在莲瓣上添了道金纹,"永是长长久久,暮是......"
"是太阳下山时的云!"念城突然指着窗外欢呼。顺着她手指望去,苏木问正踏着晨露归来,玄色衣摆扫过满地落樱,肩头还沾着几片竹叶——定是又去后山试新创的剑招了。
花城子笑着将蒸好的槐花糕推过去,却见丈夫从袖中摸出个草编的蚱蜢:"路上逮的,非要跟来。"话音未落,一团雪白的毛球从领口钻出,湿漉漉的鼻尖直往糕点上凑。
"你又捡灵兽!"花城子戳了戳小貂的脑门,那日苏木问说去苍梧山除妖,回来时怀里就多了这只会偷吃桃花酥的小家伙。如今它胖得像个糯米团子,倒成了念城最宝贝的玩伴。
练武场传来木剑相击的脆响。花城子倚着廊柱望去,苏木问正握着女儿的手教"花间游"的起手式。三日前念城偷学御风术摔了跤,当爹的嘴上训斥,夜里却悄悄去药庐配了雪肌膏。
"手腕要稳,气息要沉。"苏木问板着脸调整孩子的姿势,眼底却漾着笑。念城吐吐舌头,趁他不备突然戳向腰间痒穴,父女俩顿时笑作一团。花城子望着滚满草屑的两人,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在后山偷撒玫瑰花瓣的少年——原来冷若冰霜的问大师兄,也会被个小丫头揉皱衣襟。
暮春的雨细如烟丝,离子森蹲在屋檐下修补漏风的窗棂。木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混着远处飘来的琴声,竟有几分像帛阳教晨课的钟鸣。他在这无名村落住了半载,对外只称是游历的木匠。村人不知赤霄剑曾斩妖除魔,只道伊师傅做的雕花柜子格外结实。
琴音忽止,取而代之的是清凌凌的戏水声。离子森抬头望去,溪边浣衣的少女正提着裙摆追一只逃窜的灰兔,发间木簪随动作轻晃,侧脸与小玉儿有七分相似。他手一抖,刨子险些削到指尖。
"伊师傅当心!"少女抱着湿漉漉的兔子跑来,袖口还沾着皂角香,"您上回修的箜篌音色可好了,阿娘让我送些新采的菌子......"她将竹篮放在门槛边,耳尖微微发红。
离子森这才认出是村东柳家的女儿柳茵。半月前她抱着断弦的箜篌来求修,他鬼使神差地在琴身雕了簇樱花——就像小玉儿总别在鬓边的那朵。
雨丝渐密,柳茵哼着童谣给灰兔擦干毛发。离子森听着那曲调,恍惚又见练武场边偷塞药膏的少女。"伊师傅会乐器吗?"她忽然转头,眸中映着雨幕后的青山,"听说北边村落嫁娶都要奏《凤求凰》......"
念城踮脚够下最高层的《山海经》时,藏在书页间的干玫瑰洒了一地。花城子弯腰去捡,发现每朵花蕊都裹着张糖纸——全是苏木问这些年下山买的零嘴。最旧的那张还印着"李记饴糖",正是他们成亲那日路过的铺子。
"爹爹说玫瑰是定情信物。"念城趴在地板上晃着脚丫,"为什么我的草编蚱蜢不能当信物呀?"花城子笑着将孩子揽进怀里,窗外的苏木问正在晾晒剑穗,阳光穿过冰魄丝绦,在他掌心投下粼粼光斑。
暮色初临时,夫妇俩带念城去山脚放河灯。孩子蹲在溪边写愿望,一笔一画认真得可爱。苏木问忽然变出支白玉簪,轻轻别在妻子发间:"前日除妖时得的暖玉,戴着可御寒。"
花城子抚过簪头的霜花纹路,想起当年冰魄洞中他剜骨取玉的模样。正要开口,却见念城捧着河灯凑过来:"我写的是'爹娘永远陪我看星星'!"苏木问揉揉女儿的发顶,指尖凝出点点荧光,霎时漫天流萤与星河共舞。
柳茵第无数次弹错《广陵散》时,离子森终于忍不住按住琴弦。"此处当如剑招收势,气韵未绝而形已止。"他拾起桃木枝作剑,月下身影与赤霄饮血的战神判若两人。
少女托腮看得入神:"伊师傅定是隐世的高人。"她忽然抱起箜篌跑到院中,对着满架蔷薇弹起欢快的小调,"这是我自己谱的《春山笑》,比那些古曲有趣多啦!"
离子森望着她发间摇曳的野花,恍惚回到初遇小玉儿的那个清晨。当时他刚挨完戒尺,是那个胆小的外门弟子偷塞来桂花糕。如今柳茵将新酿的梅子酒推到他面前,眼中跳动着同样赤诚的火光。
秋收祭那日,全村人围着篝火起舞。柳茵被推去领奏,离子森在人群外雕刻新的琴码。忽听她在台上高喊:"请伊师傅合奏!"递来的竹笛还带着体温,他吹响第一个音时,多年未动的赤霄剑在箱中发出清鸣。
念城伏在苏木问背上数星星,父女俩的倒影浸在溪水中,被游鱼搅碎成点点银光。"爹爹为什么总摸玉佩呀?"孩子戳了戳他腰间刻着"永暮"的暖玉。苏木问望向茅屋中烹茶的身影,眸中霜雪尽化:"因为那里藏着世上最甜的蜜。"
花城子正将晒干的玫瑰收进陶罐,忽被揽入带着松香味的怀抱。苏木问下颌轻蹭她发顶,递来支新雕的木簪——并蒂莲下悬着小小的冰魄,轻轻一摇便叮咚作响。"等念城再大些,我带你去昆仑看雪。"他吻去她睫上落花,"像你说的,真正的双生花该开在云海里。"
夜风拂过案头未写完的信笺,墨迹在"安好勿念"处洇开淡淡的花。赤霄剑静静躺在离子森床底,剑穗上新系的流苏与柳茵的箜篌丝弦同色。两只河灯顺流而下,一盏画着冰魄莲纹,一盏描着春山樱花,在星河下碰了碰,又各自漂向温柔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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