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萧凭就踱步进来了，他今日穿得一身白衣，倒和当日在王府时的穿着打扮有些相像，因为他长久不这么打扮了，刚进来时陈锦端还以为裴归被他放出来了。
“十五了，我来看看你。”萧凭走近道。
登雍刚刚才走，陈锦端忽又想起来他会不会仍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便有些心虚，嘴里道：“快要戌时了，陛下可要在这里用晚膳？”
萧凭应下了，边向殿内走边道：“可会打扰你和你妹妹叙旧？”
素兰去小厨房招呼着，陈锦端跟着萧凭进了内殿，道：“不会，锦惠今日带着越儿和卯儿去玉池边八角亭里用晚膳。”
这事萧凭早就知道了，还是刘和亲自来禀报他的。
“嗯”，萧凭坐下，问陈锦端，“身体好些了？夜间睡得着了吗？”
陈锦端要上前给他倒茶，被他拦了，便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道：“好些了，只是夜里还是难睡。”
“凉州刺史的奏折上说凉州新发现了一种草药，制成香料后对安眠有奇效，我已经派人去那边寻了。”萧凭说着随便指了个垂手侍立的小宫女来倒茶。
陈锦端那日和他吵了一架后，也知道他心里介怀她回来后对他的态度，明知在他想要她死在益州后，她就不可能再和从前一样了，但他是帝王，他便要强求。
“我只怕些东西用多了会上瘾，我不想以后日日都靠着那些东西过活。”
“放心吧”，萧凭喝下一口茶，“我让御医同行，他们会先断定药性毒性后再用的。”
陈锦端挂上个笑道：“多谢陛下。”
萧凭仍不错眼地看着她，陈锦端还有些不适应，便一口喝尽了茶水，又让人来斟茶。
萧凭这才注意到这个宫女有些眼熟，问道：“这么快就调到内殿了？”
陈锦端海觉得有些疑惑，看他视线看向彩桂，心中警铃大作，萧凭怎么会记得她宫中的一个小宫女，难道是他们之间有什么牵扯？若彩桂是他安插在长秋宫中的眼线呢？那这几日的事会不会已经被他知道了？
知道倒也无妨，只是陈锦端特别厌恶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她明明没有做亏心事，却一举一动都要被禀报给萧凭，萧凭像对待犯人一样对待她。
她早在送别锦正那日就知道，那贺兰衡就是他派来盯住她的，她的动作、表情会被一一回报给萧凭，当日她那般悲痛，还要防着萧凭听到她过于伤心后不悦，以致于要控制着自己的动作，眼泪都要硬憋回去。
太憋屈了。
“承蒙皇后娘娘的恩，那日遣奴婢去给陛下送衣裳，竟借着娘娘对陛下的关心而被陛下记住了。娘娘看得起奴婢、把奴婢调到内殿侍奉是奴婢的福气了。”
她素来是个机灵的，看得出皇后眼中一闪而过的警觉，怕皇后怀疑，忙将经过解释了一番，只是她一遇上皇后就紧张异常，也不知脱口而出的这一番话陈锦端信了几分。
萧凭道：“皇后赏识你，你就好好伺候着。叫什么名字？”
“皇后娘娘赐名彩桂。”
萧凭轻笑一声，转向陈锦端道：“起个这么浮艳的名字？”
陈锦端早将眼中的情绪隐下，想了想，笑道：“臣妾不爱读书，想不出什么新雅的名字，陛下若是不喜欢，不如自己给她起一个？”
萧凭还没说话，彩桂看着上首两人的表情，暗自揣度一番他们心中所想，试探着开口道：“奴婢喜欢彩桂这个名字。”
萧凭许久没见到陈锦端表露出一丝吃醋的意思，心下怡然，道：“你是皇后的人，皇后给你起什么名你就叫什么名吧。”
陈锦端端祥着拎着茶壶规规矩矩地站在椅下的彩桂，虽才十三岁，模样却也水灵，揣摩着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心中难免想到萧凭是不是看上彩桂了，若是，那她不妨做个顺水人情，若不是，就凭着萧凭记得彩桂，把她送去萧凭那，她也吃不了什么苦，说不定还能顺枝再往上爬些呢。
只是彩桂才十三岁，若萧凭现在就纳她，说出去未免有些丢人。
萧凭顾忌着面子，即使要纳她，应当也会留她两年再纳。
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彩桂这个不清楚是不是萧凭的眼线的人送去萧凭身边。
“陛下这话，倒像是向臣妾讨彩桂呢，陛下若喜欢，不如调她去休若殿伺候？”
萧凭闻言忽又看向陈锦端，见她神色不似拈酸吃醋，反倒是十分认真，脸色便又沉了下去，向彩桂道：“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去准备饭菜来。”
陈锦端心下叹息，萧凭不知道又犯什么病，这下子彩桂不光不能送走，连调出内殿都不能了，以后商议事情只怕还要注意避开彩桂。
萧凭自己平复两息，神色稍缓，把握着语气开口：“我今日来是有事要和你说。”
陈锦端提起精神注意听他讲。
“锦正已到了凉州，你若想听他的消息，我让去凉州寻药的人带封他的信回来。”
陈锦端这么些日子都盼望着能听到锦正的消息。
从京城到凉州，那么遥远的距离，路上豺狼虎豹、山匪强盗什么都可能碰到，锦正虽武功好，可他手上戴着锁链，身上又没有武器，若是吃人的猛兽、杀人的匪贼靠近，那些解差又怎么会管一个罪臣的死活，还不是先四散逃命，那因着禁锢而逃脱不能的锦正又要怎么办？
她一直睡不好，除了难以入睡以外，还总是梦到锦正被匪贼一刀砍到后背上的场景，鲜红温热的血溅了她一脸，她想上前去抱着锦正，想给他捂住伤口，可她的手从锦正的身体上穿了过去，她像一个幽魂，怎么也碰不到锦正的伤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血流不止。
现在萧凭告诉她说锦正已到了凉州，那就好了，她关于他在路上遇险的那些担忧总算可以放下片刻了，可随之而来的又是忧心边关外族蠢蠢欲动，战事频发，战场上刀剑无眼，凉州物资又紧缺，若他伤了病了要怎么办？
陈锦端不是没有上过战场的人，陈锦正也不是，可她一想到一直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弟弟在远在千里之外的战场上厮杀，她就忧心忡忡。
此刻的她迫切地想要一封弟弟亲笔写来的家书，连弟弟要遭遇这一切都是因萧凭的旨令也顾不上了，忙说：“想听想听，寻药的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萧凭看着她急切的笑脸道：“总要在那边寻找一段时日，兴许要一两个月吧。”
陈锦端呢喃着重复了两声“一两个月”，抿唇道：“我等，我能等。”
她的眼神飘忽不定，一直在左右晃动，御医说这是她心神不稳的原因。
萧凭想，她总是这样，面无表情地给我办选秀，面无表情地将我推开，却又在后一秒表现出她在意别人的模样。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赵夫人和鸣玉进宫和她说了两回话，趁殿内没其他人的时候悄悄问起裴归的情况。
裴归那边倒是定得住气，陈锦端让素兰去宗正那看了裴归的婚仪，又带着图纸大模大样地去休若殿偏殿找裴归，说是要问问裴公子他的婚仪想怎么办。
门口的侍卫去禀告了萧凭，半晌，侍卫放了行，但也不离去，就敞开门看着他们说话。
裴归原本有些心焦，怕连累了陈锦端，现在看见素兰来了，还告诉他济如郡主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待她来了便要大办他们的婚礼，日后济如郡主就是他的正妻了。
裴归的表情微妙地有些难以言喻，看来他也是才知道他要成亲。
素兰心下叹息，这算什么事啊，婚仪一应用品都已经火速地操办好了，结果新郎官本人还不知道自己要成亲了。
半晌，裴归道：“护送的人可靠吗？莫让山匪伤了她。”
赵夫人和鸣玉仍是不放心，却也知道裴归和他赵家关系甚密，此时不宜常进宫，免得惹陛下猜忌。
陈锦端想起来裴归在玉池旁告诉她的内书阁有个叫秋娘的是他的人。想来他在宫中必定不止这一个眼线，便和素兰一起去了趟内书阁，找到了这个叫秋娘的女子。
秋娘倒像是早知道她回来一样，也没多问，等陈锦端说明了来意后，便告知她休若殿有他们的人看着的。
陈锦端道：“若裴公子有什么动向，还烦请娘子送一份消息给我，我好告知赵家人，免得他们一直挂心。”
秋娘应了，陈锦端便随便从书架上抽了两本讲诗词的书带回去了。
夜间，萧凭又来看她，进门就见那两本书放在桌上，便随手拿起来翻了翻，见没什么特别的又放下去了，打趣道：“什么时候你开始爱看书了？”
素兰正在给陈锦端擦头发，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陈锦端白她一眼，没好气地对萧凭说：“我日日在宫中闲待着，无聊得很，看看书打发时间也不行吗？”
萧凭接过擦发的丝绸，让素兰下去，自己动手给陈锦端细细地擦那棕黑的头发。
她的头发原先是乌黑秀亮的，去年南巡时一直在路上颠簸，自然也就没时间打理头发了，中途又遇上了翎王造反，去到益州时又殚精竭虑地想着要如何说服滇国送粮支援，上战场还受了那么重的伤，身子枯败了，连头发也养不回去了。
“在宫里无聊，那你想干什么？”
从铜镜里可以看到萧凭认真的面孔，他仔细地看着手下的头发，刚才那句话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陈锦端道：“不想干什么啊。”
萧凭也抬头透过镜子看她，道：“如果想出宫，要让贺兰衡跟着。”
又是贺兰衡。
“能不能换个人？”
萧凭没说话，只静静地盯着镜子中的她的脸，她好像又瘦了，御医说她是睡不好引起的吃不下，还是要想办法让人夜间睡得好才行，出门逛逛或许会对疏解她心中的郁闷有效果。
“好吧，贺兰衡就贺兰衡吧”，陈锦端丧气道，“让他离我远点，看见他我心情不好。”
萧凭点头，拉着她一起上了榻，给她掖好被子，道：“多出去散散心也好，只是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陈锦端随意地点点头，道：“那我明天就要去看我爹，他年纪大了，我不放心他。”
萧凭同意了。
陈锦端不知萧凭今日为何这么好说话，想了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拿了诗书看起来，毕竟今日才拿回来的书，做戏也要做全套。
萧凭看她拿着书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含着笑把书抽走，心想：倒不如多给她几本书，看起来比安神香什么的有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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