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沈府竹园寂静一片,月光倾泻在平整的砖瓦,皇城里绕了几圈的风落在竹林,簌簌作响。
屋里人呼吸绵长,墨色长发交织铺陈,两人入夜时盖着的暮山紫暗线纹绣锦衾,早已不知所踪,楚恒骞一只胳膊搭在怀中人腰间,听见风声悠悠转醒,眯着眼瞧尚在梦中的沈回轩。
眼神似恶狼叼玉珠。
可惜荼白中衣遮掩了怀中人好风姿,沈回轩似有所感,皱着眉转过身,不料连带着压皱的衣物卷上去,露出了那截被窗间透过的月色照得莹如珠,暖如玉的侧腰。
楚恒骞扶额喟叹,真是着了沈子期的道,败在他手里,他偏过头把脸埋在沈回轩脖颈,那脖颈上还印着如红梅般淡淡吻痕,泛着潮意。
沈回轩衣领微敞,耳后悄然爬上一层潮红,他又梦见了福绥年初母亲被太后召见,独自进宫,三日未归。
第四日午后,山雨欲来,风贯满楼,京都上空乌云密布,狂风乱作,阴云压在日渐焦灼的沈父心头,夫人一日不归,他就秉烛独守一夜,沈回轩看着父亲屋里的烛空燃了三夜,母亲还是没有回来。
那年沈回轩十岁。
……
楚恒骞额头紧挨着沈回轩发烫的脸颊,蹭乱了沈回轩的鬓发,他摸着沈回轩身上没有脸烫,许是夜里着凉又魇在梦中,才烧起来了。
楚恒骞捞了毯子裹着沈回轩,耳鬓厮磨,轻抚沈回轩蹙紧的眉头,仔细顺着被他揉乱了的乌发,沈回轩双唇起合,发不出声音。
楚恒骞就势趴下听他呓语。
竹园里开着一片鸢尾,摇曳在月夜里的蓝紫色花朵,妖冶美艳。
几支掉落在床尾的鸢尾花,蓝色花汁尽数沾染在掉落在地的薄锦衾白色被里上,揉破了的花瓣在门缝吹进的夜风里颤颤巍巍,不胜怜惜。
沈回轩依旧在梦中。
他梦里京都也在六月,那日戌时京都天色昏暗,暴雨如注。
护城河水位顷刻涨了三尺,年久失修的街道倒塌堵水,淹了皇宫五里外天峰山脚的大半房屋,官兵们一时半刻也疏通不了,眼看着京都城南天峰山底的百姓呼救挣扎,小儿啼哭惨声刚起就被洪水呛没。
所有人在这场天灾,无能为力。
妇孺老幼最先被洪水淹没冲走,余下身强善水者,徒徒无望,万念俱灰下相继投水自溺而亡。
次日碧空如洗,白日青天,沈府等来了沈夫人的恶讯,宫中遣人来哀告,沈父见着宫人早已泪如雨下,十岁的沈回轩被祖父揽在怀里,才发觉沈回轩泪眼慌乱无神,额间发烫,抖得不成样子。
……
沈回轩在梦魇里挣扎,身子像溺在福绥三年那场暴雨里,洪水没着一颗稚子之心,泡得发胀。
他恍若身陷冰窖,手脚冰凉,直犯恶心,几欲呕吐,被楚恒骞摸得半梦半醒,微睁的眼里露出痛苦,压着嗓子唤了声娘。
楚恒骞揉着沈回轩后心,紧紧抱在怀里,低声唤道:“沈子期,你醒一醒,我在这儿。”
床幔阻拦了光影,丫鬟们屏气凝神,传进早就备好的药,收走掉落在地的物件,添了热水,才低头退出去。
“知还。”沈回轩靠在楚恒骞宽阔的胸膛上,意识昏沉,手臂沿着楚恒骞背部贴着的长发滑落,又被楚恒骞牵起来握紧了。
“子期,我在。”他抱着沈回轩,耳朵凑在沈回轩唇边,怕没听到那熨烫的人发出只字片语的呢喃。
“心肝儿,小神仙?”楚恒骞腾出一只手敷在沈回轩额头,轻轻颠了一下。
沈回轩全身力气用在喘气上,乌发披散,他被烧的眼睛发红,潮热的汗沾黏了一脖颈的细发,又被楚恒骞捂得难受,挣扎着想要起来。
楚恒骞没松手,反倒抱得更紧。
沈回轩出了汗要退热,不能再受凉,他心疼道:“心肝儿,你好起来,我什么都听你的,成吗?”
沈回轩这时已经醒了,难受得却厉害,闻言短促的笑了声,楚恒骞等着他吐字。
“知还。”
他吐了口气,幽怨的叹道:“你喂你相公吃了一朵鸢尾。”
楚恒骞怔在耳旁那声相公里,沈回轩气喘不匀,那声相公自然没连词成句,犹在耳畔,心悦之人一声相公,他就丢了魂,自然就忘了鸢尾有微毒。
沈回轩吐了一回又昏睡过去。
……
那场福绥三年的暴雨变成了沈回轩十年噩梦,没有人知道京都不食烟火似谪仙的沈回轩,夜夜惊醒,孤身一人。
当时去沈府讣告的女官心有不忍,低头微哽:“沈夫人申时离宫,遇着一阵乱风,想着在城南停留片刻,避开那飞扬的沙尘,不料昨日突降大雨——”
“和城南百姓一同被洪水冲走了,今日还未寻得夫人贵体。”女官话毕,沈父肝肠寸断,悲恸昏厥。
沈府上下泣不成声,似风号雨泣,京都白日把这哀痛照得有些诡异离奇,夫人三日未归,宫中没有半点夫人出宫的消息,偏偏昨日京都暴雨前突然离宫,怎会巧合至此。
女官实在不忍在这哀哭流涕的沈府继续讣告,掩面拭泪。
随行太监李忠轻蔑的瞥了女官一眼,高高在上不屑一顾:“护送夫人回府的一行宫人中,只有一名习水性的侍卫在护城河岸被发现,只是已经断气了。太后娘娘闻夫人哀讯,痛惜不已,体恤沈府。
“送夫人出皇宫的太监宫女也一并赐死了。”
事已至此,谁不明白新帝登基才三年,又为宫女所出,太后只手遮天,太后娘娘想就此息事宁人,沈府只能咬碎牙和着悲泪往下咽。
沈父因夫人尸身苦寻七日杳无音信,万念俱灰几近疯魔,半月后撇下尚在病中的稚子沈回轩,辞官出府,做了云游道士。
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福绥三年,六月暴雨,城南死伤无数,皇宫墙外,天子脚下,百姓尸首难寻。
那场雨里,沈府死了温婉贤淑的夫人,沈回轩没了疼他的娘,也失去了父亲。
……
“大人是误食乌鸢,也就是屋外贵府种着的鸢尾。”京都城南的寿安院灵枢园大夫是看内理经脉的好手,依脉象就断出了病症。
“中毒所致呕吐发热,吐过也就无碍了。既然热已退了,草民开个温补滋养的方子,待能进食后每日一副,三日后定会痊愈。”
沈回轩卯时梦醒,转头看见直盯着他的楚恒骞,沈回轩伸手抚在他眉眼,一路往下,停在喉结处,笑得一脸无害。
他曾在福绥年间丧母失父,也在福绥年间幸得知己,心悦之人。
恶狼被顺了毛发,守着玉珠,两眼发光。
楚恒骞玩着沈回轩的发尾:“子期,传闻京都有三绝,乾清年间雍容华贵的太后娘娘和福绥九年茶会贵女论诗属其第一第二绝。”
沈回轩不置可否,从他手中抽了那缕发,蹙眉问:“那,第三绝呢?”
楚恒骞伸出一指压在沈回轩眉间,抚平蹙起的地方,深深看了他一眼,京都第三绝,当属沈子期展颜一笑呐。
他低头吻了下去。
窗外绿竹青青,蓝紫乌鸢亭亭玉立。
此时靖安二年,新法已经推广至湘楚一带,效绩显著。太后姜嫄以太子年幼无知,不理国事为由,垂帘听政两年。
靖安二年,太后执政
乌鸢引旧梦,时福绥三年,沈十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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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乌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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