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刚亮。
不愧是昨夜客满了的客栈,在这般早的时分,大堂里就已经堆满了人。
不少看起来像外地的,和客栈的工作人员说着话。
“嗨!我们这儿有什么好玩儿的?这你们可就问对人了,所有人到我们这儿来,都必定要去观赏一番大名鼎鼎的平和木偶戏呀!”
在大堂里的许多本地人也加入了对这个木偶剧场的宣传,“对啊对啊,我们这儿的木偶戏堪称一绝!必须要去看看啊!”
“那些木偶做得栩栩如生,不看就白来一遭喽!”
“……”
看起来,这里的人们确实很喜欢平和剧场的木偶戏。
只不过,被他们所赞颂的这个木偶戏……我甚至不曾在外听闻过。或者说,这么久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地方叫什么。
很奇怪的感觉,有点像是这个地方的人,聚在一起,进行的一场封闭式的狂欢。
脑子里想起大师兄说的话,他说这地方的人有问题。
或许他是对的。
可我也没法去验证些什么……我没有任何证据,而且,我甚至都有些自顾不暇了。
外面灰蒙蒙的天色仿佛映入了我的心绪,一种忐忑不安感油然而生,我顺手买了份早餐,就上楼去,直到推开了房间的大门。
心中的不安感落了地。
孤单的女孩披着一件单薄的外套,安静地靠坐在窗边。
她背对着我,窗外照进来的薄弱阳光落在鹅黄的裙摆上,把孤独的身影拖得很长。
察觉到动静后,她转身看了过来,眸中仿佛盛满了外面雾蒙蒙的天色。
“我还以为,昨夜当真不过是我的美梦一场,如今,梦便醒了。”
“……”
我沉默着把手上的早餐放到桌面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本来想好回来后编织自己只是去买了份早餐的谎话,终也没能说得出口。
我发现我不忍心骗她。
“对不起。”
我轻轻地向她靠近。
她摇了摇头。
“人们总要怀揣着不愿告知旁人的事情。”
“可我们不是旁人。”
我在她身旁坐下,“我下次不会再突然离开了。”
她轻轻拉过我的手,交叠在一起,指尖的冷意就传递了过来。
“那我们现在,算什么?”
她这话说得也很轻。
算什么……吗?
我们之间的关系,其实早就已经回不到当初在冬雪镇的时候了。
经历的变化,心境的变迁。
可是,那又如何?
“我不知道。”我牵过她的手,试图让她冰冷的指节暖和一些,“我不知道,该怎样以世间的定义去诠释我们的现在,我只知道,我还是很喜欢你。”
“……”她这才抬眸看了过来,窗外流淌而至的清晨光照落在了她的眼睫上。
“早上的时候,我去冤魂河桥上看了。”我继续说了下去,“这么久以来,我都没好好看过它的全貌。”
“你还是很在意这件事。”她轻声地。
“嗯,我在意。”我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我看到,河里的泥沙,埋葬着累累白骨。这个地方酿造的冤魂,已经够多了。”
“我所做的,其实也是在为冤魂伸冤。”她的语气坚定,“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所以,我在想。”我仍是看着她,握着她的双手稍稍往自己心口处带,“也许,等到所有事情水落石出后,会有更好的办法。”
“……”她沉默着看着我许久,才说:“听我说个故事吧。”
“好。”
*
故事发生在几年前,一个叫做龙舞县的地方。
小黄——人们这么称呼一位十八岁的姑娘,她是刘员外买来的奴隶,据说是小时候家里穷,被她亲生父母卖给了刘员外。
她本来没有取名字,刘员外家里养了一条狗叫做大黄,她就被称呼为小黄。
刘员外是周遭闻名的富商,和当地戏班子的关系极好,经常给予他们金钱赞助,帮他们排练新曲目。
龙舞县的人们总是能在夜里观赏梨园的额外好戏——来自小黄的表演。
从最简单的踢腿、念白,再到唱上几段,在台上叼着折扇起舞。
他们见证着她的成长,看着她好像逐渐融入了戏班子的节奏,纷纷都夸赞刘员外调教得好,姑娘出落得水灵。
直到一天结束戏班子的表演后的深夜,她趁着周围无人时,投湖自尽。
清早时候,渔民把她的尸体打捞上来,湖水泡透了她的衣衫,显出了她浑身的鞭痕,还有小腿肚上的犬类齿痕,一个又一个血窟窿。
本来,刘员外发现她失踪后第一个出来报的官,在官衙调查事件过后,他就没了声音。
原来是他的儿子一直觊觎那姑娘美色,姑娘不肯从,他就让下人鞭打她,还故意激怒家里养的狗,让狗追着她咬。
刘员外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奴隶追究自己儿子,即使他儿子做出来的种种丑事随着官衙的调查而被揭露。
却没有一件能被判刑。
没有一条法律能判决他。
刘员外为他争辩说,他都没有强迫那姑娘,没有得手过,当是调教下人鞭打几下多正常,自己家的狗突然闹脾气了,也没办法管。
更何况,那不过是一个多年前被他买回府里的奴隶。
算不得是个受害的,人。
谁都无从追究,谁都无可追究。
后来,一个自称“平芜”的木偶戏手艺人路过了龙舞县,刘员外家的儿子离奇失踪。
“人喜欢把人当作物件一样摆弄欣赏的时候,或许也不曾想过,自己也会有成为物件的一天。”——这是平芜与和焕说过的话。
*
“恶人自有恶人磨?”听完这个故事后,我沉思着。
“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她的一双眼眸仍是看着我,“恶人体验到受害人的痛苦,这是他们最好的报应。”
“可是,为什么要把仲裁的权利交到恶人手上?”我说,“他既不代表公义,同时也在祸害无辜的人,制造更多的受害人。”
“且不论理论为何。”她摇摇头,“他确实落实了替冤屈的魂灵伸冤的一步——也只有他,利用了现在法律允许的环境真正在做这些事,而不是空谈修改律法的未来图腾。无权无势的受了欺负的普通人,法律不能制裁欺负他们的作恶之人,不也总得有个盼想,哪个侠士能帮自己出口气么?”
“那无权无势的普通人,被大家誉为侠士的人伤害了,他们的权益又有谁来维护?”
“谁也无法保证所有人的权益,也没有谁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她说,“总会有人牺牲的,只要他确实为这世间做了实事就好。”
“人们支持这个说法,是因为要牺牲的名额还没落到自己头上。”
我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语兴许有些冰冷,就试着把语气放缓和了许多,“如果是落在我头上,我是不乐意的。”
她忽而就沉默了片刻,看向我的双眼里流转着光,好像,窗外的天色也渐渐越发明亮了起来,柔和了许多,“我和平芜是朋友,我可以不让他对你们出手……”
我听后只觉一阵无奈:“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有什么打算?打算怎样对他?”她问。
“他?”我突然就被她问住了,心中纠结了许久,斟酌着,“人总要有私心的,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你若私心于他……”
“我私心他做什么呢?”她突然打断道,“他和你之间,我肯定私心你呀。”
“……?”
窗外的天空彻底亮了,阳光正盛。
回过神间,她已经拉过了我的双手,低头看着上面一圈一圈的绷带。
她帮我拆开后,不知是不是久久未照光的缘故,在窗外的日光下显得有几分苍白,失却血色。
上面布满了一条又一条的伤痕,手腕之间两道深入血肉的血口只凝了一层很薄的痂,竟就随着绷带的抽离而剥落,一时间有些血肉模糊。
空气钻入伤口的时候,仍是带着冰冷的钝痛。
“还疼吗?”她轻声地问。
我摇了摇头,“没多大事了。”
随后,她拿来了药物和洁净的绷带,拉过我的手,仔细地拿着棉签帮我上药。
“你打不过平芜么,那你还想怎么对付他?”她忽而笑了笑。
“……我是被他暗算的。”
“你也可以暗算他。”她说着,看向了系在我们腰间的一对笛,“你为什么不暗算他?”
“……可能,因为我光明正大。”
只不过说完之后,自己都笑了。
“这是今天以来,你唯一一个没有说服力的理由。”她笑着说。
“那就是说,你也觉得我方才那些话,说得其实也还有点道理?”我捕捉到这一点后,向她凑近了些,“对吗?”
“嗯?”她歪了歪脑袋,“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再探探,平芜这个人,和他的木偶戏班子。他是你的朋友,你了解他吗?”
“一点点吧?”她眨了眨眼睛,“其实,我和他的关系算不上多熟,对他的印象也可以,作风挺优雅,人看起来有点阴森,其实还挺好说话的,平日里喜欢把自己关起来钻研他的傀儡戏,挺有艺术天分……你怎么啦,看起来不高兴?”
“没有……你继续说。”我一时间有些无奈,“你别净是夸他呀,说点别的好吗?”
她就笑了起来。
“好啦,我知道他,他继承了一个木偶手艺师傅的技艺,孤身在江湖上闯荡多年,好像结识了一些对木偶戏有兴趣的伙伴,一起开了个戏班子,一开始的时候没有什么生意,散了好几次伙,直到他突然开窍,做的木偶栩栩如生,时到今日还有点名气。”
“这是他告诉你的吗?他所谓的开窍,该不会是知道了拿活人做木偶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