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雨总是来得突然。谢蓝桉站在公寓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将窗外的街景扭曲成模糊的色块。转眼间,他们分别的时间已经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了,四年来,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下雨,就会站在窗前发呆,仿佛下一秒就能看到江槐撑着一把黑伞,从街角转过来,抬头冲他微笑。
当然,这从未发生过。
手机震动,一条新闻推送跳出来:《新锐设计师江槐荣获亚洲建筑新秀奖》。谢蓝桉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几秒还是点了进去。文章配图中,江槐站在领奖台上,穿着深蓝色西装,比四年前更加成熟挺拔,嘴角挂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谢蓝桉放大照片,目光落在江槐的左手上——那枚简陋的手工戒指依然戴在他的无名指上。
胸口传来熟悉的绞痛,谢蓝桉关掉手机,深吸一口气。四年了,江槐竟然还留着那枚戒指,还戴着它出席正式场合。这个认知让他既甜蜜又痛苦。
书桌上摊开着设计图纸,是他最近接的项目——一座横跨泰晤士河的人行桥。客户要求"浪漫而富有诗意",谢蓝桉不假思索地画出了玻璃桥面的设计,夜晚会有LED灯模拟月光效果。他在设计说明中写道:"灵感来自一个很重要的人。"
那个人此刻正在地球另一端,却比伦敦任何建筑都更深刻地烙印在谢蓝桉心中。
六年前那个夜晚之后的事情,谢蓝桉的记忆有些模糊。他只记得自己因背部感染发高烧,在医院躺了两周。期间江槐一直守在床边,直到谢辰东派人强行将谢蓝桉送上飞往伦敦的飞机。江槐被按在候机室的玻璃墙上,眼睁睁看着谢蓝桉被带走,眼中的绝望至今仍时常出现在谢蓝桉的噩梦中。
刚到伦敦时,谢辰东切断了他所有的经济来源,没收了他的护照,还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谢蓝桉被强制注册进伦敦大学学院建筑系,住在谢家安排的公寓里,过着囚徒般的生活。整整一年,他没有江槐的任何消息,也不知道江槐是否真的如谢辰东所说"早就忘了你"。
转机出现在第二年春天。谢蓝桉在图书馆偶然翻到一本中文建筑杂志,里面有一篇关于中国新锐设计师的报道,江槐的照片赫然在列。文章提到他考入了清华大学建筑系,同时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桉槐设计"。
桉槐。谢和江。他们的名字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并列在一起,向全世界宣告着江槐未曾放弃的感情。那天晚上,谢蓝桉躲在公寓浴室里,开着水龙头掩盖哭声,泪水打湿了那本杂志。
从那时起,谢蓝桉开始秘密收集关于江槐的一切信息。他关注了桉槐设计工作室的官方账号,虽然里面只有专业内容;他定期搜索江槐的名字,保存每一条有他照片的新闻;他甚至偷偷去听过江槐参加的线上建筑讲座,只为听听那熟悉的声音。
雨停了,谢蓝桉穿上外套出门。周末的伦敦街头熙熙攘攘,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泰晤士河畔。远处,他设计的另一座桥梁正在施工,预计明年完工。那是他的毕业设计,一座名为"重逢"的步行桥。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温逸的来电。谢蓝桉犹豫了一下才接听——六年来,母亲是谢家唯一还与他保持联系的人。
"蓝桉,"温逸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奶奶病危了,医生说她...可能撑不过这个月。"
谢蓝桉停下脚步。陆兰芝,谢家的老祖母,一直是最疼爱他的人。即使在他和江槐的事曝光后,老人家也从没说过一句责备的话,只是叹息着摸他的头。
"爸爸...希望我回去?"谢蓝桉谨慎地问。
"他希望你能回来见奶奶最后一面。"温逸停顿了一下,"江槐也会来。"
这个名字像电流般穿过谢蓝桉全身。六年了,他终于要再次见到江槐,在什么样的情境下?该说什么?怎么做?无数问题在脑海中炸开,他只能机械地回答:"我订最近的航班。"
挂断电话,谢蓝桉发现自己站在一家珠宝店前。橱窗里陈列着各式婚戒,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他想起洱海边那枚简陋的手工戒指,想起江槐说"等我们有钱了再买更好的"时的表情。六年过去,江槐已经是有名的设计师了,却依然戴着那枚不值钱的银环。
而谢蓝桉自己的那枚,被谢辰东在机场没收了。他至今记得父亲冷笑的样子:"还戴着这种垃圾,看来打得不够狠。"
回到公寓,谢蓝桉迅速收拾行李。他的护照在三年前终于被归还,那时谢辰东似乎认为六年的分离已经足够让儿子"恢复正常"。但他错了。谢蓝桉从未有一刻停止过对江槐的思念,就像江槐从未取下那枚戒指一样。
飞机降落在江城机场时,谢蓝桉的手心全是汗。六年了,这座城市变化很大,新建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有些他甚至认不出来。谢家派了司机来接他,是陌生的面孔,沉默地开车,没有多余的话。
"家里...还好吗?"谢蓝桉试探性地问。
"老夫人一直念叨您和江少爷。"司机谨慎地回答,"其他...您回去就知道了。"
别墅还是老样子,只是花园里的树长高了不少。谢蓝桉刚下车,温逸就迎了出来,一把抱住他。母亲老了许多,眼角有了明显的皱纹,头发也不再如记忆中那样乌黑亮丽。
"爸爸呢?"谢蓝桉轻声问。
"在公司,晚上才回来。"温逸拉着他的手进屋,"奶奶在楼上,一直等着你。"
陆兰芝的卧室被改造成了病房,各种医疗设备围绕着中央的大床。老人躺在床上,瘦得几乎脱形,但看到谢蓝桉时,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小桉..."她伸出枯瘦的手,"过来让奶奶看看。"
谢蓝桉跪在床边,握住那只手,喉咙发紧:"奶奶,我回来了。"
"长高了,也瘦了。"陆兰芝仔细端详着他,"在英国过得不好吗?"
"挺好的。"谢蓝桉勉强笑了笑,"我设计的桥快建成了,等您好了我带您去看。"
老人摇摇头,笑得有些凄凉:"奶奶这次好不了了。能在走前看到你,已经心满意足。"她咳嗽了几声,"小槐呢?他来了吗?"
谢蓝桉的心跳加速:"江槐...也会来?"
"当然,我让辰东把你们都叫回来。"陆兰芝拍拍他的手,"六年了,该见面了。"
温逸在一旁轻声说:"江槐的飞机晚上到,直接来医院。"
谢蓝桉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应。六年积攒的思念、痛苦、期待和恐惧,全部堵在胸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小桉,"陆兰芝突然用力握住他的手,"奶奶最后的心愿,就是看到你和江槐和好。那孩子...这六年过得不容易。"
谢蓝桉抬头:"您知道...我们的事?"
"老太婆我活了八十多年,什么看不明白?"陆兰芝叹了口气,"当年你们太小,辰东处理得太极端。但这几年...江槐那孩子用行动证明了他的真心。"
"什么意思?"谢蓝桉急切地问。
温逸接过话头:"江槐拒绝了所有追求者,全心投入工作。你爸爸曾经想给他介绍几个门当户对的女孩,都被他婉拒了。他说..."她停顿了一下,"他说心里已经有人了,装不下别人。"
谢蓝桉的眼眶瞬间湿润。这六年,他在伦敦幻想过无数次与江槐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江槐会如此坚定地等他。
"去休息吧,"陆兰芝虚弱地说,"晚上和小槐一起来看我。"
谢蓝桉被安排在原来的卧室。推开门,一切如旧,连书桌上的文具都还放在六年前的位置,仿佛时间在这个房间里静止了。他坐在床边,手指抚过床单,想起那个雨夜后江槐彻夜照顾他的情景。
手机震动,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晚上七点到医院,我们在奶奶病房外见。——槐」
谢蓝桉盯着那条信息看了足足一分钟,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膛。六年来的第一条直接联系,如此简单,却让他双手发抖。他保存了这个号码,备注为"槐",然后反复点开又关闭对话框,不知该如何回复。
最终,他只回了一个字:「好。」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像被无限拉长。谢蓝桉洗了澡,换了衣服,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五点半,温逸叫他下楼吃饭,他几乎没动筷子。
"别紧张,"温逸轻声说,"江槐这六年...变了很多,但对你...他的心没变。"
"您怎么知道?"谢蓝桉低声问。
"因为他每年都会来给我和你爸爸拜年,每次都问你的情况。"温逸的眼中闪着泪光,"去年你爸爸终于松口,允许他恢复和谢家的业务往来,条件是他永远不提你们的事。"
谢蓝桉震惊地看着母亲:"爸爸...妥协了?"
"不是妥协,是认输了。"温逸苦笑,"江槐用六年时间证明了他的才华和决心。现在'桉槐设计'是业内新锐,连谢氏集团都需要与他们合作。你爸爸可以强迫你出国,但他阻止不了一个人的心。"
六点四十五分,谢家的车停在医院门口。谢蓝桉独自走向住院部,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电梯上升的过程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的掌心全是汗,不得不反复在裤子上擦拭。
走廊尽头就是陆兰芝的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人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深灰色大衣,低头看着手机,修长的手指不时滑动屏幕。
江槐。
谢蓝桉停下脚步,突然不敢上前。六年了,江槐的肩膀更宽了,轮廓更加分明,短发利落地梳向脑后,整个人散发着成熟男性的魅力。唯一不变的是那枚银戒指,在走廊灯光下微微闪烁。
似乎是感受到了注视,江槐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时间仿佛静止了。
江槐站起身,嘴唇微微颤抖。他比六年前更高了,谢蓝桉不得不微微仰头看他。近距离看,江槐的眼角有了细小的纹路,眼神却依然清澈如初。
"你来了。"江槐轻声说,声音比记忆中更加低沉。
谢蓝桉点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他想过无数种重逢时可能说的话,此刻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你...过得好吗?"江槐问,目光贪婪地扫过谢蓝桉的脸,仿佛要记住每一个细节。
"还行。"谢蓝桉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呢?"
"忙。"江槐简短地回答,然后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谢蓝桉的脸颊,"你瘦了。"
这个简单的触碰像电流般穿过谢蓝桉全身。他下意识地抓住江槐的手腕,两人都愣住了。
"戒指..."谢蓝桉看着江槐无名指上的银环,"你还戴着。"
江槐的目光变得柔软:"从未取下过。"
谢蓝桉想说我的被爸爸没收了,想说我在伦敦买了新的想送给你,想说这六年我每一天都在想你...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声哽咽。
江槐突然向前一步,将他拉入怀中。谢蓝桉的脸埋在江槐肩头,呼吸间全是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柑橘、松木和一丝淡淡的烟草味。
"嘘,别哭。"江槐轻拍他的背,"奶奶会发现的。"
谢蓝桉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急忙擦干眼泪,退后一步:"对不起,我..."
"不用解释。"江槐伸手抹去他脸上残留的泪水,"我都懂。"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谢辰东和几个医生走了过来。看到站在一起的两人,谢辰东的脸色瞬间阴沉,但碍于在场人多,只是冷冷地说:"进去吧,奶奶等你们很久了。"
陆兰芝的精神比白天好了许多,看到两人一起进来,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示意他们坐到床边,一手拉着一个,满足地叹了口气。
"真好,我的两个孙子都回来了。"她虚弱地笑着,"小槐,听说你的工作室又得奖了?"
江槐点点头,温和地回答:"是的,奶奶。一个小奖项,不足挂齿。"
"小桉在英国也设计了很多建筑呢。"温逸在一旁补充,"有座桥马上就要建成了。"
陆兰芝满意地看着两人:"都是好孩子。辰东,"她突然转向儿子,"你看到了吗?他们多优秀。"
谢辰东站在床尾,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嗯。"
"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陆兰芝闭上眼睛,"小桉,小槐,你们出去走走吧,六年没见了,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谢辰东刚要反对,医生就上前检查仪器,示意大家离开。谢蓝桉和江槐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退出病房。
医院花园里,秋夜的凉风拂过脸颊。两人并肩走着,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既想靠近又不敢贸然行动。
"你的工作室...名字很特别。"谢蓝桉打破沉默。
江槐轻笑:"某人曾经说我起名品味很差。"
"我可没说过。"
"你脸上写着呢。"江槐转头看他,眼中带着熟悉的调皮,"不过这个名字,全世界只有一个人懂它的意义。"
谢蓝桉的心跳加速:"现在可能有两个人了。"
江槐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不止。我的每个员工都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我告诉他们,'桉槐'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月光下,江槐的轮廓格外分明,睫毛在脸上投下细长的阴影。谢蓝桉想起六年前洱海边的那个夜晚,想起他们交换戒指时的承诺,想起被迫分离时的痛苦。
"江槐,"他轻声问,"这六年...你过得好吗?"
江槐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望着月亮:"第一年最难。我被禁止见你,甚至不能联系你。我靠打工和奖学金读完大学,同时接一些小设计活。最难的时候,我一天只吃一顿饭。"
谢蓝桉心疼得说不出话。他知道江槐有多骄傲,从不轻易示弱。
"第二年好一些,工作室有了起色。"江槐继续说,语气轻松了些,"第三年,我设计的'月光系列'公寓获奖,开始有人主动找上门。第四年,谢叔叔终于同意和我见面,谈了一个合作项目。"
"他从来没告诉我。"谢蓝桉低声说。
"我要求的。"江槐转头看他,"我不想给你虚假的希望。我知道只要我够强,总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
谢蓝桉再也忍不住,伸手握住江槐的手:"现在呢?你觉得...够强了吗?"
江槐的手指与他交缠,银戒指相碰发出轻微的声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六年了,我依然爱你,比昨天更多,比明天少一点。"
这句告白如此简单,却让谢蓝桉的眼泪再次涌出。他想起伦敦无数个雨夜,想起泰晤士河畔的孤独漫步,想起那座名为"重逢"的桥...所有的等待和痛苦,在这一刻都有了意义。
"我也是。"他哽咽着说,"每一天,每一刻。"
江槐轻轻将他拉入怀中,这次没有人在旁边,他们可以尽情拥抱。谢蓝桉的脸贴在江槐胸前,听着那熟悉的心跳声,仿佛回到了六年前那个温室,阳光透过绿叶,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次不会分开了。"江槐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坚定如誓言,"无论发生什么。"
谢蓝桉抬起头,月光下江槐的眼睛亮如星辰。他缓缓靠近,在分离六年后,终于再次吻上那双朝思暮想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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