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扶光读了这么多书，在浩如烟海的古今巨著中，最让她深以为惨痛的一句，莫过于“春燕归，巢于林木”。
她读到这句时，也是在如现在一般寒冷的冬天。读完后，她那一霎那，只觉得不会再有春天。
前几日，她听方归说，西边又在闹饥荒了。
冬日，苦寒。
窗外漆黑一片，雪下得很大。
也还有人不辞风雪来访。
“你到底为何不愿意？寡人自问，不比先君差。”
“先君素来尊儒，厚待周氏一族，我之前可从未来过此地。”
“扶光啊，你扪心自问，此地到底有何不同？”
“没有不同。君上只是让我待在名为天牢的宝地。”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懂，外面也是名为乱世的人间呢！”
“正因为是人间，我才无法出任相国。我也是人，我无法救苍生，甚至一人。”
“您安心睡吧，君上走了，他今夜不会再来。”方归不知何时醒来了，将自己的被子也抱了过来。
周扶光看着身上盖着的两床被子，连忙起身推辞道：“你不用把你的匀给我，我不冷的。而且你也知道，君上并未短过我的衣食和炭火。”
方归不动，“您盖着吧，我睡好了。”
周扶光坚持把被子还给她，道：“哪里的事情？你才睡了多久？个把时辰而已。再去歇息会儿。”
方归接过被子的时候，突然就流下泪来，“我只是一介狱卒，我救不了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您在这里感到好过些。”
“救我？”这回错愕的人轮到周扶光了。她从来只被各方人士求着去救别人，从未有人想过要救她。
周扶光正想再说些什么，方归忽然狠狠地咳嗽起来。
周扶光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这人先前是努力克制着的，睡了这么点时间就起来，或许是因为难受。
“你病了多久了？忍了几时了？”她说着，伸手去探面前人的体温，“你在发高热！”
方归道：“不要紧。”
周扶光道：“当然要紧！”
方归握着她的手腕，很急切地说：“您知道的，这不要紧。”
周扶光眼神中满是无可奈何，认命般道：“我知道的，这要紧。”
方归哭着说：“您别……”
周扶光打断了她，对着窗外说：“君上，请您找太医来一趟吧。”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瞧见女扮男装的方归只是被人指使去做累活的时候。”
“怎么说？”
“她伪装得这么拙劣，却没人拆穿，一定是君上的意思。”
“你倒是大胆。寡人怎会叫一个狱卒生病？”
“一个普通狱卒生病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如果是方国公那不成器的儿子呢？”
“国公爷的儿子怎会来做狱卒？”
“丹书铁券能救下一命已然是不得了，来做狱卒怎么了？”
“你确实很聪明，今日之世，唯有知悉各方消息者，才是有大智慧。所以寡人是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把这份智慧用在更该用的地方？”
“我自幼学儒，‘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可你心善。”
心善的人，哪里真能作壁上观？
“扶光，夜闻折竹声，便知窗外雪重。西边，没有竹海。”
“君上，臣知道了。”
“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篇》
“春燕归,巢于林木”《资治通鉴·宋纪八》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夜雪》白居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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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折竹声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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