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很快就为自己的冒进付出了代价。
第二天早上,他就感觉身体重得不寻常,凭借着丰富的生病经验,他马上确定自己这是发烧了。
这种程度的低烧在他身上十分常见,枫习以为常的起来吃了早饭,甚至还参与了一会儿布料的筛选——没办法,谁叫奴良陆生当时只来得及粗略形容了一下那块和小秋一起掉落的布料,至于那粉色是深是浅,那花纹是疏是密……等等细节,他们一概不知,也只能先采用大海捞针的笨办法碰碰运气了。
随着夏油杰一声令下,粉色底色、黑色花纹的衣料如洪水般马上堆满了一整间屋子,并且随着游女们的进出越来越外溢。虽然枫自己认为给这些东西归类实在算不上什么重活,但显然他的身体不是这么说的:在这花团锦簇中待了一刻钟不到,他就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地一头栽倒在了桌子上。
失去意识前,他的最后一个想法就是——今天还没有去看过妈妈。
希望能在傍晚前醒过来……
……他的祈愿没有成功。
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小灯。
窗户是紧闭的,木头年久变形,底部出现了一丝小缝,一小团灰雾就颤颤巍巍地扒拉在那小缝外面。
枫认出了这团雾上熟悉的咒力气息,它是被夏油杰操控的咒灵。但是咒灵操使本人并不在这里,屋子里只有一个人。
他无声叹息,指挥着酸痛的肢体努力把自己上半身撑起来,向着坐在床边的那道身影喊道:“妈妈。”
结香花魁猛地一颤,仿佛是从梦魇中挣脱,大口大口的吸着气。
惶然的眼神终于聚焦了目标。
枫暗中使劲,试图稳住底盘,但奈何现实不会以他的思想而转移。
他被母亲一下扑倒,摔进了厚厚的柔软被褥中间。
他不合时宜的短暂分了个神——果然,这段时间的体术训练根本就是毫无成效。
他伸出手轻轻拍抚着母亲的后背,就像很小的时候,母亲安抚从噩梦中惊醒的他自己一样。
“没事的,没事的……”
虽然全身都在疼痛,但是枫仍然感觉自己嗓子疼得格外显著,仿佛他昏迷的时候有人用一把锯子锯过他的喉咙。
难道他昏迷期间,喉咙受了伤吗?
总而言之,这种疼痛让他在刚醒过来的此刻声音十分微弱,几乎要被母亲急促的喘息声盖过。
女人的身体颤抖得厉害,神经紧绷得太久,以至于终于放松下来的时候耳朵里甚至响起了持久的嗡鸣。她根本接收不到外界的声音,也没法有条理地组织语言,只是沉浸在激烈的情绪中,一股脑地将这段时间累积的焦急、惊慌与恐惧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枫,枫……怎么会发烧呢……怎么会这么烫……明明已经很久没有烫过了……是药的期限要到了吗?是药失效了吗?……妈妈这里还有……不要害怕,没有人会发现,没有人……”
她摸索着自己的孩子,想确认他的体温。手指慌乱地扫过他露出的手腕、脖颈、额头,可是她自己的手早就在将近一天一夜的等待中煎熬得冰凉无比,摸到哪里都觉得烫热,于是恐慌逐渐累积——
直到枫用力撑起身体,将两人的额头相贴。
是凉的。
结香花魁终于安静下来。
屋子里只剩下了枫的哑声安慰。
“妈妈……妈妈不要害怕,我已经好了,已经彻底好了。”
他一下一下地顺着母亲散乱的头发,笨拙地模仿着记忆中妈妈曾经对自己做过的动作。在这方面他算不上是好学生,但是对于现在的母亲而言,已经足够了。
混乱的呼吸逐渐平复。
一段时间的寂静之后,女人的声音再度响起:“枫。”
26岁的结香花魁极少有这么平静的时候。
遮挡在她眼前的迷雾似乎散去了,她恍然如同从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梦之中醒来,回首发现在仅仅一个月的时间里,身边的一切已经天翻地覆。
其中变化最大的,当属她小心翼翼保守的最大秘密——她的孩子,她的枫。
她伸手为孩子理顺散乱的长发,情不自禁喃喃道:“长大了……”
她看着眼前十岁的枫,视线却又仿佛透过他,看见了当年那个高烧不退,昼夜啼哭的婴儿。
那个时候,老板威逼利诱要着她把这个孩子扔掉,姐妹们虽然同情她,却也无能为力。她每一天都在焦灼之中度过,几乎不敢合上眼睛,生怕再次睁开时那个虚弱的婴儿就彻底停住了呼吸。
一转眼,他已经长成了会安慰母亲的模样了。
只是,枫的身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呢?
隐隐地,她知道自己这样清醒的时间十分宝贵,错过了这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下一次机会。
因此她的话语也变得格外急促:
“枫,只要有机会,就马上离开吉原!”
“跑,跑得越远越好,不要回头!”
“不要好奇……不要回头……”
那层迷雾又来了,逐渐隔开了她与外界的连接,她的声音也越来越轻,仿佛随时会融化在雾中。
枫原本只是沉默地点头,无言地接收着这些他已经熟悉的词句。可是随着那一句又一句话,他的眼睛逐渐睁大——这是清醒状态的妈妈!
是这段时间的治疗起了作用吗?
可他还来不及找出更多佐证,母亲的声音已经逐渐含糊微弱,他急切地看过去时,最后一句叮嘱已经要很仔细才能听清。
“……要平安长大啊……”
仿佛那个灵魂很努力的挣脱了迷雾的桎梏,只为了传递出这几句话。
可是枫不甘心。
从他记事以来,妈妈能够保持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好不容易遇到了这次机会,难道要一无所获地放过吗?
他几乎是扑上前去,想要唤回那个已经缩回迷雾之后的灵魂:
“可是妈妈自己呢?”
“妈妈想要什么?”
迷雾深深,仿佛再多的期盼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吞没。
“……妈妈?”
枫只感觉支撑自己的力量瞬间消失,让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回了床上。
还是太晚了吗?
他看着母亲失去神采的双眼,比之前的任何一刻都更加痛恨自己的弱小——
如果他能更早地保护妈妈……如果他能直接将妈妈送到另一个科技发达、医疗先进的世界里……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微弱的、哭泣般的回应却终于从迷雾中遥遥传来。
“我……想要回家……”
**
夏油杰得知枫醒过来的消息时,正在办公室里给下属们安排新的任务。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陪伴在枫的身边,也是说来话长——本来小朋友突然昏迷,夏油杰是想要瞒着他的母亲,偷偷照料他的。
她的治疗才刚刚起步,家入硝子说了要尽量避免情绪大起大落的刺激。而且枫这种情况很明显是因为咒力耗尽,只需要多休息就会逐渐好转,是以夏油杰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惊动她,直接把小朋友安置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甚至他还叫结香花魁身边的人统一口径,就说枫只是出去玩了,很快就回来。
可饶是他做了如此万全的准备,当过了午后枫还没醒的时候,结香花魁的状态就逐渐不对劲了。
她表现出了明显的焦躁,询问她身边的每一个人有没有看见她的孩子,其他人无论怎样宽慰她都不起作用。随着时间推移,她的情绪越来激动。
最终,夏油杰只能在她的焦躁转化为歇斯底里之前带她去见了沉睡中的枫。
她立刻像护崽的母狮一样扑了上去,把枫抱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驱赶走视线所及范围内的所有人类,连门窗都关得死死的。
夏油杰也被赶出来了,只好留下一只咒灵监测房间里的咒力气息,自己则是索性先去处理工作。
做一个邪教教主,尤其是正在上升期的邪教教主,的确不是一个轻松的活。
原本,他在吉原建立教派的初衷仅仅是暂时的安身立命。归根结底他对这个满是猴子的世界没有什么归属感,对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们——除了枫以外——更是勉强忍耐而已。
他无意过分扩大教派的势力范围,也不太关心这些留下来的前·游女现·教众,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给枫和双胞胎提供一个相对安全、衣食无忧的环境。
可是现在,一个未知的存在,悄然盘踞在吉原,小枫和双胞胎的身边,然而他却一直对此一无所知。
“它”是咒术师?咒灵?还是什么独属于这个世界的精怪?
无论如何,昔噺教的势力扩张势在必行,他需要更广阔、更可信的情报网络。
夏油杰的保护欲空前膨胀。他先是翻出曾经的拜帖,从中挑出了几个花街中的知名人物——吉原的花魁们,她们交游广阔,是收集情报的最佳人选;又从之前收集的那些人傻钱多的冤大头之中筛选出几个,准备近期速速收割,还能顺便给新顾客腾出空位。
做完了这些之后,枫那边的咒灵仍然是没有动静,夏油杰思考了一会儿还能做些什么,不知不觉视线就转移到了半掩的屋门外面。
纸窗上隐约有一个垂首静候的影子。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选择开口将她叫进来:“樱。”
他看着这个当初第一个自告奋勇要来他身边侍奉的女人,不由得分了一下神。
当初所有留下来的游女都对他畏如蛇蝎,他也不想花费精力去和猴子沟通,双方的关系一度降至冰点。这个时候,就是这个叫“樱”的女人主动站出来,毛遂自荐要成为他的近侍。
看在她和枫的母亲关系不错的份上,他同意了。
虽然他只是想多一个和结香花魁沟通的媒介,可是樱的态度却很积极。不仅能照顾到结香花魁的日常,还在同时兼顾了夏油杰的近侍工作。也不知道她暗地里和其他女人们说了什么,这段时间夏油杰明显感觉到楼里畏惧的视线也少了许多。
虽然是无用的努力……但总也算得上是工作能力不错。
他这样思考着,问道:“你有没有意向……成为我的助手?”
原本低眉顺眼的樱猛然抬头,眼神中亮起灼灼的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