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自习课不似平时独有的安静,但这也是独属于自习的常态,不断有嗡嗡的声音传进耳朵里课桌上堆满课本、练习册和被揉成团的草稿纸。
许黎念盯着数学练习册上的函数图像,笔尖在草稿纸上划了无数条辅助线,最终还是在原地打圈。第无数次擦掉演算过程时,橡皮屑在“x?? y??=1”的圆方程周围堆成了小小的雪山。
“又卡壳了?”
清脆的嗓音突然从左肩后传来,带着点刚翻完书页的纸张气息。
许黎念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墨点晕开在抛物线的顶点,像颗没勇气坠落的流星。她侧过脸时,正好撞见沈淮序转笔的手——他的单眼皮在灯光下形成浅淡的阴影,眼角那颗痣像落在宣纸的墨滴,被睫毛扫得若隐若现。
“嗯,这道解析几何...”她把练习册往他那边推了推,指腹不小心碰到他摊开的历史提纲。他的字迹遒劲有力,在“宋明理学”四个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简笔画,是只眯着眼睛的猫。
沈淮序放下笔,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她卡住的步骤上:“这里用参数方程会更简单。”他说话时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淡淡的薄荷糖味道,“你看,设x=cosθ,y=sinθ...”
许黎念的注意力却跑偏了。他握笔的姿势很特别,食指会轻轻叩击笔杆,频率和她心跳莫名合拍;草稿纸边缘有他折的小三角,和她每次做错题时折的记号十分地相似。
“听懂了吗?”
他突然抬头,睫毛扫过她的视线。许黎念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盯着他的侧脸看了足足半分钟,脸颊瞬间烧得能烙饼:“啊...好像...还是有点乱。”
沈淮序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邻的课桌传过来,像投入湖面的石子。
他重新拿了张草稿纸,把参数方程拆成更细的步骤,连三角函数值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出来:“其实你思路是对的,只是绕了远路。”他画辅助线时会先顿一下,笔尖悬在纸面上,像在斟酌如何落笔才不唐突。
许黎念咬着笔杆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手腕上。校服袖子卷到小臂,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静脉像藏在雪下的溪流。
她突然想起上周漫展他借给她的外套,口袋里还留着盲盒卡片的边角——当时她偷偷把那张宇航员小王子夹进了《小王子》第48页,现在想起还会心跳加速。
“这里,”他用红笔圈出她算错的余弦值,“sin30°是1/2,不是√3/2。”他的指尖在纸上停顿的时间比别处久些,“你总是在这种小地方粗心。”
许黎念的耳尖更烫了。她确实有这毛病,上次月考甚至把“戊戌变法”写成“戍戌变法”,被历史老师在讲台上点名批评时,恨不得把头埋进课桌抽屉。
“我帮你整理了易错点。”沈淮序从笔记本里抽出张便签,上面用三种颜色的笔标注着数学公式,“三角函数值和诱导公式都在这儿,贴在练习册封皮上方便看。”
便签纸边缘有他画的小太阳,用黄色荧光笔涂了芯,像他这个人一样,自带光源。
许黎念接过时指尖发颤,突然发现便签背面还写着行小字:“历史大题记得分点,你的论点总藏在举例里。”
原来他连她历史答题的毛病都注意到了。
许黎念打开书包看见那枚书签,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抽出来。含苞玫瑰的纹路在银灰色金属上泛着柔和的光,边缘未磨平的细痕硌着指腹,带着种笨拙又真诚的温度——像是有人对着台灯,一点点打磨了很久。
她下意识地朝沈淮序的座位望去,他正低头整理试卷,侧脸的线条在教室顶灯的光晕里显得格外柔和。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忽然抬眼望过来,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像怕被人发现似的,飞快地朝她眨了眨眼。
自习课下课铃响时,秦锶橙抱着作业本从后排冲过来,发梢扫过许黎念的练习册:“黎黎快走!谢祈年说校门口新开了家章鱼小丸子,买二送一!”
她的目光落在沈淮序的草稿纸上,突然“咦”了一声,“沈同学也喜欢在草稿纸画画?我上次看谢祈年画的篮球,丑得像发霉的馒头。”
谢祈年刚好路过,闻言作势要敲她的头:“总比某人把我画成外星人强!”他手里晃着本素描本,封面上贴着张便签,是秦锶橙的字迹:“谢祈年双眼皮 卷毛=宇宙第一丑八怪。”
许黎念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自己藏在床底的木盒子,第三十七封信里画的正是沈淮序讲题的侧影,只是没敢画那颗痣——总觉得那样太直白,像把心事摊在阳光下暴晒。
“走了走了!”秦锶橙拽着她的胳膊往外拖,路过讲台时还不忘回头喊,“沈同学要不要一起?谢祈年请客!”
沈淮序正把便签纸塞进笔记本,闻言抬头笑了笑:“不了,下次有机会的话。”
收拾书包时,许黎念注意到他书包侧袋露出半截盲盒卡册,最新的一页贴着他们一起抽的狐狸围巾小王子。
走到教学楼门口,风卷着桂花香扑过来。秦锶橙和谢祈年在前面追打,书包上的挂件叮当作响。许黎念望着沈淮序离开的方向,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校服下摆被风吹得鼓起,像只即将展翅的鸟。
“发什么呆呢?”秦锶橙跑回来拽她,“再不去小丸子就卖光了!”她凑近时闻到许黎念身上的薄荷味,突然促狭地眨眨眼,“沈同学的草稿纸香吧?我刚才看见他给你讲题时,你脸红得像小丸子的酱。”
许黎念闷闷地说:“那是因为教室太热。”心里却像被撒了把跳跳糖,噼里啪啦地甜。
她想起沈淮序讲题时会不自觉地前倾身体,距离近得能看见他睫毛上沾的粉笔灰;想起他用红笔圈出错误时,嘴角会勾起;想起他说“你总是粗心”时,语气里藏着的笑意。
这些细碎的瞬间像散落在银河的星子,被她小心翼翼地收进信里。
十二
洗完澡躺在沙发上发呆。妈妈端来温好的牛奶,看见她书包上别着的银杏叶书签——那是沈淮序上周送她的,说是“历史笔记借阅谢礼”:“来,辛苦了一天喝点温牛奶。”
“好滴,妈妈。”许黎念抿着牛奶,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感觉耳根又在发烫。喝完牛奶,许黎念回到房间,拿出那个上了锁的盒子,最新的信纸已经写了大半。
“今天你给我讲了解析几何,原来参数方程可以这么简单。你画的辅助线像魔法,一下子就把迷宫打开了。可是沈淮序,数学题有公式可循,喜欢你这件事,我却连辅助线都找不到...”
笔尖在“喜欢”两个字上停顿许久,最终还是涂成了墨团。她换了张纸重写,这次写得更隐晦些:“你的便签纸很特别,黄色的小太阳像你眼角的痣。数学题很难解,比数学题更难的是,不知道你讲题时,有没有一秒钟在看我。”
信纸上“沈淮序”三个字格外显眼。许黎念把信纸折成星星的形状,和其他四十五封信一起放进盒子。
第二天早读课,许黎念刚把数学练习册摊开,就发现夹着张新的便签。沈淮序的话映入眼帘:“昨天那道题的变式题,用极坐标试试?”下面画了个小小的坐标系,原点处画着只举着笔的小猪。
她抬头时,正撞见他转过来的目光。他的单眼皮弯成好看的弧度,眼角那颗痣在晨光里跳跃,像在说“这次要自己解哦”。许黎念低下头,指尖捏着那张便签,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欢快地转圈。
数学课小测时,最后一道附加题正是沈淮序说的极坐标变式。许黎念握着笔的手微微发颤,当极轴与射线完美重合的瞬间,她突然明白了他说的“绕远路”是什么意思——就像她绕了无数个弯的心事,其实早就有最直接的轨迹。
交卷时,她看见沈淮序的卷子背面画着小小的坐标系,原点处标着“P(0,0)”,旁边写着行小字:“最短距离是0。”
午休时间,秦锶橙拉着她去超市抢新出的草莓面包,路过公告栏时被谢祈年喊住。他指着高二文科班的月考排名表,兴奋地戳着第二行的名字:“沈大帅哥又是第一!黎黎你进步好大,数学居然进了前一百!”
许黎念的目光在“沈淮序”三个字上停留片刻,突然发现他的名字旁边,用铅笔写了个小小的“ 1”。而她的名字后面,有个一模一样的记号。
“这是什么暗号?”秦锶橙眯起眼睛研究,“难道是老师画的?”
沈淮序不知何时站在她们身后,手里拿着刚买的矿泉水:“是我画的。”他仰头喝水时,喉结滚动的弧度格外清晰,“许同学的数学进步了1分,值得加颗星。”
谢祈年夸张地“哦”了一声,被秦锶橙捂着嘴拖走。公告栏前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风卷着梧桐叶在脚下打转。
许黎念盯着那个“ 1”的记号,思索片刻鼓起勇气抬头:“你的记号是什么意思?”
“秘密。”他弯起眼角,那颗痣在阳光下闪了闪,“等你数学考到班级前二十,就告诉你。”说完他转身往教室走,校服下摆扫过公告栏的边缘,带起一阵微风。
许黎念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突然觉得这个约定像道复杂的数学题,已知条件是他眼角的痣和恰到好处的光,求解的是藏在“ 1”里的秘密。
晚自习前,许黎念在沈淮序的桌洞里放了颗柠檬糖,糖纸折成了星星的形状。她刚回到座位,就看见他拿着那颗糖转过来,单眼皮在灯光下弯成月牙:“谢礼?”
“嗯,谢你...便签纸。”许黎念的指尖抠着书包带,“还有,月考加油。”
他把糖纸拆开,柠檬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一起加油。”他说话时,那颗糖在舌尖滚动,腮帮鼓起小小的弧度,像只偷吃到蜜的松鼠。
许黎念低下头假装看书,心里却在飞快地计算:要进班级前二十,需要多解对三道大题;从偷偷看他的侧脸,到敢直视他的眼睛,需要积攒多少勇气?
数学题有公式,可喜欢一个人没有。
但她愿意慢慢算,哪怕要解无数道难题,哪怕答案要等很久很久。
那天晚上的信,许黎念写得格外长。她画了两个坐标系,一个标注着“已知:他的便签、眼角的痣、讲题时的呼吸”,另一个写着“求解:喜欢的轨迹方程”。
最后她写道:“沈淮序,数学题很难解,但我愿意为你,一道一道算下去。就像你说的,最短距离是0,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的轨迹也会与你重合。”
信纸的角落,她画了颗小小的星星,旁边标着“ 1”。
光映射在盒子上,把四十五封信的影子拉得很长。最上面的那颗纸星星,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像道正在慢慢靠近的轨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