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种扭曲的共存可以称之为平静的话,那么,一个平静的午后,莉安正蜷在属于她的大床上发呆,忽然感到小腹传来一阵熟悉的、却因这具真实身体而变得格外清晰的坠胀感。她先是一愣,随即,一种更深的、带着湿意的暖流悄然涌出。
她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低头看向自己双腿之间,又难以置信地用手摸了摸——指尖沾上了一抹鲜艳的、属于她自己的红色。
不是林恒那深沉的、带着强制维系意味的血。
不是任何动物的血。
这是……她自己的血!从她这具由他血液塑造的身体内部,自然而然产生的血!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惊喜和某种扭曲“证明”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爆发,她甚至来不及处理这突如其来的生理状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跳下床,赤着脚就冲向正坐在桌边批阅文件的林恒。
“林恒!林恒!”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亮光,完全忘记了之前所有的恐惧、恨意和小心翼翼。她一把抓住他握笔的手臂,用力摇晃着,指着自己裤子上的那抹鲜红,语无伦次地喊道:“你看!你看啊!血!是血!我自己的血!”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闪烁着近乎狂喜的光芒,像一个终于找到了独立证据的孩子:
“我能自己生产血了!你看!我不需要完全依赖你了!我自己也可以——!”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林恒抬起头,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因为激动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上,然后,极其冷静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了她裤子上那抹刺眼的鲜红,以及她微微颤抖的、沾着同样颜色的指尖。
他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更没有她预想中的不悦或被打扰的烦躁。那双灰蓝色的眼瞳里,只有一片深沉的、洞悉一切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嘲弄。
他没有抽回被她抓住的手臂,只是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她小腹的位置,声音平稳得像在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科普:
“那是子宫内膜脱落。”
“不是造血。”
短短两句话,像两盆冰水,兜头浇灭了莉安眼中所有的狂喜和光芒。
她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变成了一种茫然的、不知所措的僵硬。
林恒的目光扫过她瞬间垮下去的肩膀和变得苍白的脸,继续用他那冷静到残酷的语调陈述事实:
“它意味着你的这具身体,拥有了人类女性的生殖循环功能。而不是你所谓的……‘独立’。”
他微微前倾,灰蓝色的眼瞳牢牢锁住她开始闪烁、试图逃避的眼神,一字一句地,将她刚刚升起的、可笑的希望,彻底碾碎:
“这甚至意味着,在某些时候,你可能会需要更多的铁质和其它营养,”
“从而,”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致命的笃定,“更加依赖外界的补充。”
“包括,”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最终落回她失魂落魄的脸上,“我的血。”
莉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抓着他手臂的手无力地滑落。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看着裤子上那抹曾经让她无比兴奋、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红色,又看了看林恒那张毫无波澜、却仿佛掌控了一切的脸。
一种深沉的绝望,如同无数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缠绕而上,勒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证明“独立”的证据。
却没想到,这证据反而揭示了她更深层次的、无法摆脱的“依赖”。
甚至连她这具身体自然的功能,都被他纳入了那该死的、需要被“维系”和“计算”的体系之中。
她看着林恒重新低下头,拿起笔,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而她站在原地,感受着身体内部那属于她自己的、温热的血流,再次清晰地认识到——在这场由他主导的、以血液为纽带的共生游戏里,她似乎永远也赢不了。
无论她自身发生怎样的变化,最终,都会被他转化为加深这份扭曲联结的,又一个砝码。
她默默地转过身,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房间角落,去处理那场曾经让她激动万分、此刻却只余下无尽苦涩的“属于自己的证明”。
生理期的到来,没有带来她期盼的“独立”。反而让她更深地陷落于他那张无形而精准的掌控之网中。林恒那句“更加依赖”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回荡,将她短暂的狂喜碾碎成粉末。她低头看着裤子上那抹刺眼的红,感觉到的不再是“证明”,而是一种陌生的、令人无措的生理麻烦,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沉的屈辱。
莉安僵在原地,作为画皮妖,她披过无数人皮,模仿过人类生活,但对这具真实血肉之躯内部的运作,尤其是属于人类女性特有的周期,她一无所知。她只知道现在又湿又黏,很不舒服,而且,似乎处理起来很麻烦。
她茫然又窘迫地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先前那股冲过来“报喜”的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狼狈。她偷偷瞄了一眼林恒,他已经重新低下头,专注于文件,侧脸冷硬,仿佛她和她此刻的麻烦都不存在。
果然,他怎么会管这种事。
莉安心里涩涩地想,他只需要确保她“存在”就行了,至于她如何狼狈,如何不适,他大概根本不在乎。
她咬了咬下唇,准备自己摸索着去处理,哪怕弄得一团糟。
然而,就在她挪动脚步,试图走向洗漱间时,林恒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有抬头:
“站住。”
莉安脚步一顿。
林恒放下笔,站起身,走到房间角落一个存放杂物的柜子前,打开,从里面取出了几样东西——一叠干净的、柔软的白色棉布,显然是经过他严格标准清洁的卫生用品,和一个盛着温热清水的盆,旁边还搭着一条干净毛巾。
他将这些东西放在她手里,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公务:
“清理干净。用这个。”
莉安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东西。他……他居然准备了这些?他怎么会……?
林恒没有解释,只是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他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以后,定期会有供应。自己去取。”
说完,他转身走向门口,似乎是要暂时离开,给她留下私人空间。但在拉开门之前,他停顿了一下,侧过半张脸,余光扫过她依旧茫然的脸,淡淡地丢下一句:
“别把地板弄脏。”
然后,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莉安一个人。
莉安呆呆地看着脚边那盆清澈的温水,柔软的棉布,还有他最后那句听着像是嫌弃、实则是一种另类“关照”的话。
她缓缓蹲下身,手指触碰着温热的盆沿,那温度透过指尖,似乎一点点渗进了她冰冷的心底。
他没有冷眼旁观她的窘迫和无助,他用林恒的方式——提前备好必需品,下达清晰的指令,然后避开可能让她更加尴尬的场面——处理了这件事。这种冷静到近乎刻板,在细节处透露出难以言喻的负责品格,比温柔的关怀更让莉安心神震荡。
她默默地开始清理自己,动作虽然笨拙,但心里却乱成一团。
他不仅掌控着她的生死,维系着她的存在,如今,连这具身体最私密、最自然的循环,也被他纳入了管理和“供应”的范畴。
这种无孔不入的掌控,本该让她感到窒息和愤怒。可为什么,在最初的窘迫和绝望之后,此刻心底泛起的,却是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酸涩的暖流?
是因为,他那种不说破、不怜悯、却用行动解决实际问题的方式,某种程度上,维护了她残存的一点尊严?
莉安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她清理完毕,换上了干净衣物,看着光洁如初的地板和一盆变得微红的水时,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萦绕在她心头。
她突然意识到,衣物、杯子、护肤用品、梳子……整个房间里所有东西都是不知何时准备的,而尺寸精准。
恨意依旧在,依赖无法摆脱,恐惧深植骨髓。
但现在,似乎又多了一点别的、更加纠缠不清的东西。
“好了。”
莉安对着门口说。
林恒再次推门进来,莉安已经收拾妥当、坐在床边有些出神。房间里一切恢复整洁。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如同往常一样,走到桌边坐下。
但莉安却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向他冷硬的侧影。
这个男人,用最残酷的方式将她囚禁,用鲜血将她捆绑,如今,却又用这种近乎“体贴”的方式,介入她最私密的困境。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莉安第一次对这个问题,产生了超越恨意和恐惧的、迷茫的探究。而这一切,都始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属于她这具真实身体的,小小的“麻烦”。
夜深了,寒意丝丝渗入。莉安蜷缩在被子里,却感觉那股从身体内部蔓延开的、伴随着生理期特有的阴冷感挥之不去,让她手脚冰凉,难以入睡。她想起白天的窘迫和他那看似冷漠实则精准的“供应”,一个大胆的、带着点试探和真正需求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悄悄掀开被子,赤着脚,像一缕幽魂般挪到林恒打地铺的角落。他正背对着她,似乎已经入睡,呼吸平稳。
莉安蹲下身,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拽了拽他盖在身上的毯子边缘。
“林……”她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可怜兮兮,“我冷。”
林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没有转身。
莉安见状,壮着胆子,带着点委屈继续小声说:“那个……就是,现在身体感觉特别冷,从里面透出来的冷……睡不着。”她停顿了一下,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用气音说出那个石破天惊的请求:
“能不能抱着睡?就今晚,暖和一点就好……”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这个要求荒谬透顶,心跳如擂鼓,准备迎接他的冷嘲热讽或者直接无视。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黑暗中蔓延。
就在莉安几乎要放弃,讪讪地准备退回自己那张冰冷的大床时——
背对着她的林恒,却忽然有了动作。
他转过身来,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向内侧挪动了一下身体,在他坚硬的地铺上,让出了一小片位置。同时,他将盖在自己身上的那条粗糙毯子,掀起了一个角。
这是一个无声的、却再清晰不过的许可。
莉安心脏猛地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抵不过那彻骨的寒意和对那一点点温暖的渴望,小心翼翼地、像只怕被烫到的小猫一样,蜷缩着身体,躺进了他让出的那一小片空间里,拉过那个毯子角盖在自己身上。
地铺很硬,空间狭小,她只能侧着身,正对着他,紧紧挨着他宽阔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物,她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稳定而灼热的体温,像一块沉默的暖炉,驱散着她从骨髓里透出的寒意。他身上的气息——干净的皂角混合着淡淡的书香、茶香,和一丝属于他本身的、冷冽的味道——将她密密地包裹。
她一动不敢动,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那片热源上。
然后,她感觉到,林恒的手臂动了一下。他没有拥抱她,而是将手臂从他自己身前移开,有些僵硬地、搭在了她蜷缩起来的腰侧。没有用力,只是虚虚地环着,像一个防止她掉下去的栏杆,也像一种界限分明的守护。
他的整个身体依然保持着笔直,没有任何更亲密的接触。
但仅仅是依偎,这搭在腰侧的手臂,和他身体持续散发的热量,就已经让莉安冰凉的四肢百骸渐渐回暖,一种奇异的、被笼罩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她好像又回到了七年前,那段她没有逃走、他没有说伤人的话,他们还彼此试探心意的稚嫩日子。
“……谢谢。”她极小声道,声音闷在毯子里。
林恒没有回应。她只能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平稳的呼吸声,和自己逐渐平稳下来的心跳。
这一夜,莉安沉沉睡去。
莉安呼吸平稳而绵长,林恒在确认她睡着后,在黑暗中睁开眼。他感受着怀中这具身体从冰凉到温暖柔软,感受着她细微的呼吸拂过他的胸膛,灰蓝色的眼瞳在夜色中明灭不定。
他没有推开她。
也许是因为她那句带着颤抖的“冷”确实触动了他作为“维系者”的责任。也许是因为,这种程度的接触,尚在他能控制的、维持“容器”稳定的范围之内。
又或许,是因为别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细微的原因。
无论如何,这一夜,两人以一种极其古怪却莫名和谐的姿势,分享着同一张粗糙的毯子。
当清晨来临,莉安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那张大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仿佛昨夜的地铺依偎只是一场梦。
但身体里残留的暖意,和腰间那似乎还未散去的、被手臂虚环过的感觉,却提醒着她,那并非幻觉。
而林恒,早已起身,坐在桌边,如同往常一样处理着文件,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条原本对折使用的粗糙毯子,被平整地叠好,放在了一边,似乎在诉说着那偶然滋生出的悖论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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