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直接，没有任何迂回。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她掩藏的所有秘密，也切断了她最后一丝强撑的冷静。
暴露了。
彻底暴露了。
那个荒谬让她恐慌又依赖的能力，那个她小心翼翼隐藏了这么久，试图用巧合和关照去掩饰的真相，被周靖妤用最直接的方式戳穿了！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冻结的声音。周靖妤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球场上那次短暂的心声互通？还是更早？她知道了多少？她……会怎么想？会觉得她是个怪物吗？会觉得那些无声的靠近是令人作呕的窥探吗？
想要立刻逃离这里的冲动攫住了她。办公室的空气变得无比稀薄，令人窒息。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向门口，手指颤抖着抓住门把手，只想立刻离开这个让她无所遁形的地方！
然而，就在她拉开门的瞬间———
门外站着一个人。
周靖妤。
她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拖把杆当拐杖，右脚踝打着厚厚的固定，单脚艰难地支撑着身体。她似乎刚刚从宿舍一路“跳”过来，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被汗水沾湿贴在脸颊边，呼吸有些急促，脸色因为疼痛和用力而显得有些苍白。但她那双总是明亮灵动的杏眼，此刻却异常坚定。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两人之间凝固了。
周靖妤的目光掠过地面，发现了那枚屏幕碎裂的平板。她俯身拾起，动作牵扯到伤处，眉头微蹙，声音却放得轻柔：“之前的事，我会向学校……”
话语戛然而止。
她的指尖悬停在屏幕上——一个解压到一半的文件夹赫然在目：「周靖妤喜好清单.zip」。文档列表如同被强行剥开的石榴，颗颗殷红，刺目惊心：
话音未落，她看到了蒋漓撤平板上的内容。竟然是命名着zjy喜好的压缩包。
……
她的指尖还悬在解压到一半的「周靖妤喜好清单.zip」上方。文档列表像被剥开的石榴籽般鲜红刺目：
「9月17日，周靖妤心声：好想喝高中时常买的珍珠奶茶...」
「解决方案：联系S大奶茶店研发类似口味」
周靖妤的血液瞬间凝固。下方还有更多记录：
「10月5日，她说梦话想养猫...」
「12月22日，半夜胃痛呻吟...」
「7月30日，偷看我时心跳128次/分...」
「周靖妤被欺负时瞳孔收缩频率记录」
「篮球场事件前5分钟录音」
平板“啪”地摔在地上，裂开的屏幕像蛛网困住两人之间的空气。
蒋漓撤的瞳孔骤然收缩，白瓷茶杯从手中滑落，在地上摔成锋利的碎片。
“你能果然...听见我心里想的？”
她想起联谊会那晚自己醉酒后的胡思乱想，想起体育课摔倒时在心里喊的“蒋漓撤救我”，想起自己那些昏聩的过往……
空调突然变得太冷。蒋漓撤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颤抖的阴影，她伸手想捡碎片，指尖却被划出血珠。
那抹红色刺得周靖妤眼眶发烫，她猛地转身冲向门口。
“骗子！”周靖妤的指甲陷入掌心，“那些保温杯、胃药、画册...都是因为你听见了！”
“骗子！”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那些恰到好处的保温杯、及时出现的胃药、投其所好的画册……所有自以为隐秘的温情，此刻都成了精心设计的骗局！“原来如此。”她扯出一个破碎的笑，虎牙磕破下唇，渗出血丝，“体育系那混蛋该打？还是说——”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平板，闷响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鸟雀，“你只是厌烦了被迫接收我的‘噪音’？”
“我只是...…不想看你难受。”
“那你知道我现在多难受吗？！”周靖妤的眼泪在眶里打转，“我那些...那些...”
蒋漓撤双总是游刃有余的眼睛里罕见的慌乱。“能力突然出现的，”她声音发颤，“我试过屏蔽...”
“屏蔽？”周靖妤冷笑，“那你听见我每天晚上想什么了吗？”她逼近一步，蒋漓撤可以闻到对方身上混着药味的雪松香，“听见我怎么幻想你...屏蔽掉我是怎么……渴望你的触碰……你的温度……””
“周靖妤！”蒋漓撤突然提高音量，耳尖泛起血色。窗外惊飞的麻雀扑棱棱掠过，投下转瞬即逝的阴影。
空气凝固成琥珀。
周靖妤看着蒋漓撤发红的眼尾，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对方失态的声音。
那些藏在完美表象下的裂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跳动。
“变态。”她轻声说。看着这个词像刀片划开蒋漓撤的镇定。对方的手指无意识揪住衬衫下摆，布料皱起的纹路像被揉碎的花瓣。
“对不起。”蒋漓撤的声音轻得像落叶触地。
周靖妤站在原地，脚边茶杯碎片映出无数个破碎的自己。她弯腰捡起一块瓷片，上面沾着蒋漓撤的血迹，像黑玫瑰上意外的红露珠。
……
原来……如此。
那些她曾暗自欣喜的默契，那些深夜送来的匿名信，那些无声的记录……在对方眼中，不过是源于一个“变态”窥探欲的拙劣表演。
她所有的努力，皆成原罪。
蒋漓撤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灰败如燃尽的纸灰。视线落在周靖妤脚边那块沾着自己血迹的瓷片上，那抹刺目的红，倏地变成了湿漉漉的青石小巷。
【我只是不想让你自困囹圄。】
夜雨连绵。
回忆如潮水倒灌。
她放学回家，总能看到那个穿着昂贵礼服，本该是众星捧月的大小姐，蜷缩在她家老旧的铁艺门廊阴影里。
不是明媚张扬的小太阳，而是一团被水浸透的可怜小猫。瘦削的肩膀无声地耸动，泪水砸在冰冷石阶上，洇开一枕槐安。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周靖妤的壳裂开，露出里面支离破碎的芯。
她不敢上前，只能躲在窗后，看着那个骄傲的身影被沉重的暮色一点点吞噬。
高二那年的深秋，银杏叶铺成金毯。
她装作偶遇，和眼眶红肿的周靖妤并肩走在放学路上。阳光穿过叶隙，在周靖妤脸上跳跃，试图温暖她冷白的皮肤。
她故作轻松地问：“哎，你想考哪所大学？听说S大的艺术设计很强。”
周靖妤仰起脸，努力让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眼底却是一片荒芜的冻土：“S大啊……离这里够远，挺好的。” 阳光照不进那双盛满心事的杏眼。
那个决定性的瞬间，就在不久后。高三的蒋漓撤，刚刚结束一场模拟考。她站在学校光荣榜前，指尖划过自己名列前茅的名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高二的榜单，寻找那个熟悉的名字。
就在那一刻——毫无征兆地，一种带着嗡鸣的异物感猛地凿进她的太阳穴！紧接着，一个带着哭腔，混乱不堪，充满自我厌弃的声音碎片，如同飓风，蛮横地灌入她的脑海：
“妈妈…对不起…”
“逃不掉…永远逃不掉…”
“…假装…好累…”
她惊骇地循着那绝望的“声音”望去。
只见周靖妤独自站在操场角落的梧桐树下，背对着喧嚣的人群，肩膀剧烈地颤抖。
阳光穿过金黄的梧桐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窥见了那明媚笑容下，深不见底的痛苦漩涡。她手里捏着一小朵蒲公英，纤弱的身影仿佛也要随之飘散。那是读心术的第一次觉醒，猝不及防，裹挟着鲜血淋漓的真相。
此刻，高考志愿填报系统的荧光屏在眼前泛着冷光。
她握着鼠标，指尖冰凉。屏幕上，父母期望的顶尖学府名称正无声闪烁。她闭上眼，周靖妤在门廊阴影里颤抖的背影，梧桐树下无声崩溃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离这里够远，挺好的。”
周靖妤那句话，像一根针，扎在她心上。她没有丝毫犹豫，她删掉了原本的志愿。
高一那年投入班级信箱的信封，此刻正静静躺在蒋漓撤掌心。指腹摩挲着泛黄的纸面，目光最终落在那最后一行字上：
［你是我唯一的蒲公英，只敢开在少女眼底的悬崖深秋。］
……
蒋漓撤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灰败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她不再试图辩解，不再试图靠近。她只是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那道仿佛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对不起。” 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死寂。眸光彻底黯淡下去，像燃尽的灰烬，再无一丝光亮。
说完这三个字，她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不再看周靖妤一眼，侧过身，像一个失去了所有灵魂的空壳，从周靖妤身边擦肩而过，走进了外面浓重的夜色里。背影孤绝，仿佛要融入那片无边的黑暗，永不回头。
办公室门口，只剩下周靖妤一个人。
她拄着粗糙的拖把杆，单脚站立在冰冷的地板上。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耳边还回响着蒋漓撤那声轻如叹息、却重如千钧的“对不起”，眼前是蒋漓撤消失在黑暗中的、仿佛被彻底抽走了生气的背影。
她骂出来了。
她发泄了。
她戳穿了那个让她羞耻又愤怒的秘密。
她甚至把最伤人的“变态”两个字甩在了蒋漓撤脸上。
可为什么……为什么心里一点也没有预想中的畅快？反而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冷飕飕地灌着寒风？
蒋漓撤最后那个眼神……那个彻底黯淡、死寂的眼神……像烙印一样烫在她的脑海里。
还有那句轻飘飘的“对不起”……那不是道歉，那更像是一种……诀别。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她刚才说……她只是不想看到我难受……不想看到我疼……】
周靖妤茫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打着固定夹板的脚踝。一阵迟来的、尖锐的疼痛猛地从伤处传来，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一软，险些摔倒，慌忙抓紧了手中的拖把杆。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在走廊尽头响起：
“周靖妤！你疯了吗？！谁让你自己跑出来的？！”
姜秋白！她大概是发现周靖妤不见了，一路找了过来，此刻正又急又气地冲过来，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周靖妤。
“你脚不要了？！医生说了不能动！不能负重！你想残废吗？！”姜秋白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又气又心疼，“你跑这里来干什么？找蒋学姐？她人呢？”
周靖妤靠在林薇身上，借着力道站稳。她看着蒋漓撤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空荡荡的走廊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脚踝的剧痛和心底那片巨大的、冰冷的空洞，在无声地蔓延。
姜秋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似乎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唉……你们俩啊……算了，先回去！你的脚要紧！”
周靖妤被姜秋白半扶半抱着，艰难地挪动脚步。每一步都牵扯着脚踝的剧痛，但更深的疼痛，却来自心底那个被“变态”两个字彻底击碎、然后沉默地走入黑暗的身影。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间没有开灯的、死寂的学生会主席办公室。
里面，只有地上那个屏幕碎裂的平板，还幽幽地散发着一点残存的、冰冷的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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