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挎着野菜篮子,心情忐忑跟随个脸上有痣的婆子,在大门处正撞见左手熏兔右手腊鸡的宋狗子。
宋狗子也正满心忐忑不知如何,看到阿月顿时眼前一亮,如见亲人般:
“阿月,你也来了!”
他眼尖,早看到了她篮子里野菜,顿时心下大定。
嘿,来唤他的人没撒谎。
果然是白日里五娘子听他们说野味,馋了。
他挠挠头——他们说了野味吗?好像没有吧。
可能是阿月这个馋丫头乱说话。
“你来干啥?”阿月虽也忐忑,但看见熟悉的小伙伴还是让她心中安定不少。
只是习惯性要刺两句。
“噤声!”带着阿月的婆子厉眼扫过来,吓得两个孩子一哆嗦,耷拉脑袋不敢再说,只暗地里眉眼交汇——
谁也没看懂对方想说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鼻子里哼气,双双扭头不看对方——
笨蛋!
翠微别院是座三进大宅。
在苏家人眼中,这里只是处供给苏老爷子偶起兴致休养所在,宅子建得粗糙,占地也不算丰盛。
放在乡下人眼里,是处了不得的大宅。
去接宋狗子的是个家丁,和那婆子一并,将他二人往门里送了一段,在垂花门前止步。
阿月和宋狗子跟在婆子身后继续往里走。
阿月羡慕的看着脚下青砖铺就小路,用料扎实,每块都是完完整整长条形长砖,下雨下雪都不怕溅一脚泥。
这栋大宅在建时村里人都来做工,回家说起来,都羡慕族长家富裕,全用整块砖瓦建房不说,就连院里铺得地面都用上好青砖,要知道,他们整个宋家村,能住得起青砖瓦房寥寥三五户。
阿月家过得日子旁人都羡慕,院里也是捡的碎石砖块铺地呢。
宋狗子就走在她身边,听阿月感慨青砖路真好走,撇撇嘴:“我看也不咋地,要真富,咋不和县里成地主家似的院里都铺砖。”
阿月一手挽着篮子,一手掐他胳膊:“你懂啥!”
宋狗子家是外姓,建宅时家里又出事,没人来做工,自然不晓得这是主支族长特意要求。
别看人家里大片空白地,可都下大力夯土,轻易不怕积水。
当时阿翁回家来还感慨,光夯土的人工钱怕不得三五千!
几道回廊转的两人头晕,好容易到了处院子外头,迎面撞见十几个人排列两边,个个没声儿,见到有人,都看过来,唬地两个小孩儿站在原地,一步不敢动。
有个丫鬟过来接走他们的篮子,有个婆子来扒拉阿月的头发看有没有虱子。
他们没有掩饰表情的轻蔑和动作上的粗暴,阿月眼里顿时盈上泪水,宋狗子见状想急眼。
院子里有人说:
“狗爪子剁了吧。”
所有人都望过去。
婆子的手放在阿月头上再没动作。
苏织站在门内,隔着院门十几步,说:
“她姓苏,是我侄女。过几日祠堂祭祖也有资格站槛外捧饭,你那双手再动一下试试呢?”
语气很平静,但谁也不能忽视话里的火气。
她朝着两人招手:“过来。”
另有一个婆子硬着头皮出来说:“娘子,这于理不合……”
“你若不会说话,要嗓子有何用?”
“找壶沸水灌哑了吧。”苏织一双眸子黑黝黝转向她,对方顿时不敢再说。
苏织没有再招手,她站在门里,脸上淡淡看着两个孩子。
宋狗子先迈步,自一群大人的注视下穿行而去,走进院里。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投注在他的背后,他能清晰感受到她们的轻蔑,但他的眼睛只看到了前面那张苍白面孔。
一步一步,两个小人儿一前一后,原先因胆怯瑟缩着脖子,走着走着,也不知怎地,脖子也挺起来了,腰背也直了。
直到两人进屋,门扉紧闭,有个婆子低声抱怨:“这可怎么说的……”
“汤嬷嬷都默许了,您老就少费心吧。”有个丫鬟低声劝。
“她惯会当好人!”婆子不满:“有好事凑上前,坏事都推给我们,回头夫人怪罪得感情不是她。”
这下更没人说话。
有一股不满怨怼弥漫在空气中。
能被二主母钦点跟着五娘子返乡,自然都是得意人。汤婆子不必说,立在这里的三个婆子都是崔氏用惯的人手,在淮阳祖宅各自管一摊子事。
丫鬟们以茜草为首,有大有小。
茜草是贴身服侍崔氏的二等丫鬟,就粗使的扫地丫鬟,也不是没名的那种。
这些人,有些是崔氏钦点,有的是听说五娘子身边有空缺,忙不迭想来烧个冷灶。
五娘子受宠程度谁人不知。
虽说犯了疯病,毕竟是两房唯一的娇娇女,多少人想挤到她身边不能呢。
谁知她这里不是冷灶,整个竟是吃了火精的火人儿,谁靠近都要被燎一把。
十几个人不论老幼大小,全被安排在院子外头站桩,心中怎不生怨?
他们不敢埋怨苏织,只好冲着要求他们看好苏织的汤婆子。
阿月进屋后,先看到桌上有个黑陶瓶里插着把开得五颜六色的花。
她眼前一亮。
这是她今儿采了送给五娘子,没料到她真的插瓶了。
原本只是山野间随处可见的野花,被五娘子巧手一摆弄,配上黑陶,放在这间疏阔屋中有点别致。
两人拘谨不敢迈步,地面太干净,一步一个泥脚印实在让人尴尬。
苏织面色苍白的吓人,笑容却很是和煦,语气也轻松:“快来,尝尝我带来的蜜饯果子和你们这里有什么不同。”
阿月看看小伙伴,小伙伴也看了看她。宋狗子牙一咬,眼神中拧出抹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
“我们可没吃过劳什子蜜饯果子。”
说着话一步步走到苏织身边,顺她手势坐下,打白玉盘里捡了个果子放嘴里。
噫!甜得呢!
阿月看着地上泥巴脚印,再听着他习惯性呛声,想到临走时家中大人的嘱咐,小小人儿顿觉眼前一片黑。
傻狗,你真当人家好脾气和我们说话,就和我们一般无二?
苏织吃他一呛,先是愣了,随即噗嗤一笑,亲自起身去牵过阿月的手:
“你也来,尝尝哪个好吃。等回家时装上一盘。”
阿月被她牵着坐在铺着毛毡软垫的梨花木椅上,嘴里也被塞进块酸甜可口的蜜饯。
“不能不能。蜜饯果子可贵呢。”
说着话,拿眼去瞪傻狗子——
还吃!
快把你脏爪子拿开!
镇子杂货铺里十文钱能买三块蜜饯果子。
十文钱在粮铺能买一斗米!
这只傻狗眨眼功夫吃进一斗米,也不怕撑破肚!
苏织笑起来,又拿木签扎了块蜜饯递到阿月嘴边。
“虽说贵,我家还吃得起。更何况你们是客人,哪有不舍得给客人吃喝的道理?”她诱导阿月张口,说:“你们家里招待客人,是不是也都把平日舍不得的吃食端上桌?”
又香又甜的味道在鼻下萦绕,阿月不自觉张嘴接进去。
好像有道理。
蜜饯虽好,但也填得齁嗓子。苏织看着他们吃了小半盘,怕吃坏牙不叫再吃,敲窗户叫人送盏解腻的橙皮胡桃饮。
香芸很快端来三盏,退出时看到地面黑乎乎脚印,没作声出门找粗使婆子要了水盆粗布,又进来跪在地上一一擦拭。
旁人没感觉,阿月不安地扭了扭,见状苏织说:
“你下去吧,回头再擦。”
香芸低声应是,端着黑乎乎水盆退出去。
阿月总觉得她眼风扫过,白眼球多过黑眼球。
吃过茶说了几句闲话,苏织向他们打听身后这座大山。
淮阳郡在乾国的位置不上不下。地处偏西南,温暖湿润,多雨少雪,一条淮河贯穿大半个淮阳,全郡3城28县30几万口人,全仰赖淮河养活。
淮阳城是郡府所在地,位于淮河北面,苏家村地处淮河南侧,背后靠着连绵群山。
当地人称这里是帽桐山。
因远观山形似官帽,山上树木又以桐树居多。
前世里她看过舆图,知晓帽桐山不过是连绵群山中的一座,在乾国官方舆图上,标注出来的还有扶风山、羊头山、蝎子山等数十座。
这数十座山连绵百里,将淮阳郡从三面围住。
从北方进入淮阳郡没有群山阻挡,有官路可行,但若从这里往其他三个方向都需穿行山间小道。
自有淮阳郡起,官方民间不断开山拓路,与大自然抗衡,硬生生在山林里开出几条还算平坦的道路,能保证与四方连通。
去外郡还算有路可行,乡间却没法顾及。
例如宋家村隶属的冷泉县,与临县归云县不算远,但被帽桐山阻隔,行路不便,民间往来不多,商业更不发达。
归云县则更加倒霉,分明距离淮阳城直线距离不远,偏偏被帽桐山拦住,绕行要走一大圈,去一趟淮阳城,还不如去临近的八闽郡方便。
苏织要打听的并非这些官面事,他们两个没出过远门的乡间孩童也不知道这些。
她想问的,正是他们天天看、日日去的帽桐山。
更确切些,是帽桐山的落凤崖。
前世救下顾祯,致一应孽缘所起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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