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姜匆算不太理解她的话。
“一个连话都说不好的‘人’，应该不会具备建造房屋的能力，同样也无法修建那么一座华美的桥梁。”
安妙莲想到时代差距，举了个光明王朝的人应该知道的例子：“意识，就像是黄粱一梦一样，因为在祂们的意识里祂们还活着，所以祂们可以以这种形态活下去。”
姜匆算倒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姑娘的观点剑走偏锋，但却又句句让姜某信服。”
眼看就要到了魂花之处，两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判官守着魂花，望着他们手中的魂鱼，牙齿被咬得嘎嘣作响。
“小贼，偷鱼不成，又来偷花！”
“有误会！”安妙莲张口叫冤，心想这鱼长得和他们一样，肯定是他们的，花也不准备带走，怎么能叫偷呢？
判官冷情冷面，两只头分别盯紧了两个人，高高地抬起手上的斧头。
就要劈过来。
“必须得抓紧时间。”安妙莲道：“往魂花丛中跑。”
姜匆算道：“好。”
他相当上道，两个人像是久别多年的好友一起打了把双人游戏，不用言语就配合得很好，虽然安妙莲现在想起姜匆算还是先想到葱姜蒜。
判官盯准了安妙莲，这点倒是和常人的想法一样，认为纤瘦的女子体力自然难以维持。
然而很快他后悔了。
一开始两个人只是绕着个围墙在两边跑，判官断定自己一定会追上安妙莲。
但是他万万想象不到安妙莲会转过头来挑衅自己。
她的表情僵硬，但是手很诚实地比了个中指，还是一边倒着跑一边比的。
判官如何不怒？
偏这姑娘一边跑还一边喊：“嘿，我就说这个判官有情绪吧。”
判官何止有情绪，判官怒了，勃然大怒。
他抄起斧头，朝那个少女追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
事实证明，他们第一次能躲过判官全靠的是狐狸的指引，第二次周飞舟被五马分尸，就是个反面例子。
现在这个例子就要多一个。
“啪咔！”
斧头重重落下，砍中的却是旁边屋子的围墙。
石子砌成的围墙，斧头深深地嵌进石头里。
“力气真大。”
安妙莲好端端地躲避后站在一旁，安然无恙，且由衷感叹。判官无端感受到一股子嘲意。
他的喉咙中传出低吼。
“再来。”
安妙莲体力确实没有展现出很强劲的爆发力，不能直接将判官甩开，但是她这么几回下来，倒是脸不红气不喘的，反倒是判官，像是一下子把八辈子的挫折都给受完了。
最后一次，判官半个身体都偏向河畔边缘，他身后是悬崖峭壁，然后再是黑色的河。
安妙莲没有犹豫，飞踹一脚。
判官几乎要从河畔边跌落，好在他极力拉住了河畔边的泥土。
安妙莲蹲下来看着他，没有其他动作。
判官的眼里闪过一丝恳求，如果忽略这张脸，那神情简直像是小狗在向你讨骨头。
安妙莲伸手……顺走了他的钱袋。
“婉拒丑萌。”
她狠狠的踩了一下他的手，目测判官彻底掉下去后，方才转身离开。
未到半柱香，安妙莲掂量着手中金子的重量，走到了原来的位置，满意道：“不错，还多了许多，姜丞相，这宴境里的东西能不能带出去的啊？”
“能，但是太过诡异之物……”姜匆算看着她手中的金子，硬生生把剩下的“最好不要”咽了回去。
算了，金子总不可能也是买命钱吧。
“大概是这两朵，”姜匆算指道：“虽然是婴儿，但也还算是好辨别。”
他自己什么样自己当然熟悉，至于安妙莲，所有魂花最显眼的那朵，就是她了。
姜匆算发现那个婴儿的时候甚至有一些诡异感爬上他的心头，一个不会哭的婴儿，偏生了那么一张精致的脸，看向人的时候就只是盯着。
“是让它们吃掉吗？”安妙莲将魂鱼放下，原本死气沉沉的魂鱼，在看到属于自己的魂花之后，一下子焕发生机。
它疯了一般向土里面钻进去。
“水上，陆上，陆下。”安妙莲感叹：“也算是三栖动物了。”
不忍直视，安妙莲转过头，发现不远处的灯光亮眼，更加耀目得不忍直视。
那样强烈的灯光属于欢迎龙女的祈神舞，暖色的灯光看着让人心里发寒——
龙女、活死人，都在向这个方向走来。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这鱼吃得快一点吗？”安妙莲道，如果不是能力有限，她都想亲自下场替魂鱼吃土。
姜匆算道：“不，这或许也不是偶然。”
他的目光紧盯着祈神的队伍，显然指的是他们的突然到来：“随着时间的推进，这些怪物会更加感知到外来者的存在，安姑娘，我们没有时间了。”
“拿金子去吸引那群活死人的注意力，大概还可以争取一段时间。”安妙莲深呼吸一口气，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这里距离魂花的生长地远，又离祈神队伍近。
她顺着凹凸不平的墙面，爬到老树枝桠的后面，这里的树木只有鬼爪一般的树枝，而没有一片叶子，只是时间不允许她犹豫，她用力将碎金子丢了出去。
在灯光下的金子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活死人的眼珠转动。
有戏！
安妙莲心中激动，一点点控制着距离，游行的队伍也逐渐转移到她这边来，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活死人每人都撑着鱼灯，乍一眼看过去，像是好几条五彩缤纷的鱼向安妙莲游过来。
安妙莲眼角的余光瞥见，在那鱼灯当中，似乎还有个黑乎乎的东西。
那是什么？
正巧队伍也快走到她面前，她微微抬起头，准备翻墙下去，却撞见一张熟悉的脸。
周飞舟。
他的下半身不翼而飞，只有一颗脑袋被串在竹竿上，长舌头不甘地吐出来，露出黑紫的血肉。
想不到再次见面是以这种方式。安妙莲双手麻木，有些微颤，好在下墙不需要多少力气，她继续翻身，尽量不去看周飞舟的样子，不过那张脸始终残留在她的脑子里。
他的眼睛，他的嘴巴，他的舌头。
等会——
他的嘴巴！
安妙莲的记忆被拉扯到不久前，心脏几乎瞬停。
早就在船上的时候，就有一只龙虱爬进周飞舟的嘴巴过，按理来说，周飞舟也该是“爬虫虫”的一员，而并非是王妃。
那么……为什么姜匆算要骗自己，王妃身上有虫子？
不对……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姜匆算会知道被虫子咬了，身上会有虫子在爬？
安妙莲很确定，自己没有在场上看到姜匆算。
他除非听到自己和狐狸的赌局，否则绝无可能知道“爬虫虫”的事，只有他听到了赌局，才会想用“怕虫虫”来误导自己，王妃是死于虫杀。
那么事实上，王妃又是怎么死的？
守着魂花的姜匆算，是否还值得相信？
安妙莲心中不安，正好现在任务已经完成，她从墙上跳下来，向魂花处跑去。
所幸到了地方，姜匆算的身形隐在暗处，聚精会神地盯着魂花，并没有什么异常。
安妙莲深呼吸一口气，还好是她想多了，毕竟这都快要结束了，姜匆算也总不可能做出突然拔花陷害人的事。
只是她还是想不明白，王妃和姜匆算到底在那个暗巷中经历了什么，假如王妃只是受到鬼怪的陷害而死亡，姜匆算为什么要隐瞒？
安妙莲心乱如麻，突然地，旁边的姜匆算说道：“安姑娘，你的脸色有些差。”
“是吗？”安妙莲道：“我的脸色一直很差。”
“在宴境待得越久，人的精神气也会越来越被这里吸食。”姜匆算轻声道，他特别用了‘吸食’这个词，好像宴境是什么聊斋里的妖精。
他道：“吴二，他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没事，其实有这种烦恼，也算是一种好事，毕竟好歹有生命去担忧。”安妙莲看得很开，“以往的宴境，活下来的人也很少吗？”
“把活着的动物丢进蛇窟里，能够逃离已是万幸。”姜匆算垂眸。
他看上去不想多言，安妙莲也闭上了嘴，眼看着游行的队伍又要往这边走过来，她紧盯着魂鱼，祈祷着它快点吃，虽然她怀里还有一些金子，但是她实在不想再离开了。
所幸在游行队伍即将到来的那一刻，魂鱼咽下了最后一口。
花的婴儿愣了一下，开始放声大哭，呱啦一声，他从花瓣上落了下来。
安妙莲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四周所有的一切都停滞了，仿佛走进了动画，动画外的人又按下了暂停键。
画上的颜色开始剥落，像是往上面泼了一盆水，只有颜色在四处流淌，安妙莲看着自己手，也只有自己和面前的姜匆算还没有变化。
他难得流露出真实的状态，看起来很累，眼下乌青一片。
“希望……是你，能活下去。”
朦胧中，安妙莲似乎听见了这么一句话，断句断得意味不明。
四周的颜色开始重组，点点汇聚，安妙莲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些暗淡的色彩全部组装成了金碧辉煌。
悠扬的丝竹鼓乐声起，这回是真正欢庆的音乐。
涂脂抹粉的宫女走上前来时，安妙莲看到那张白得像藕般的脸，几乎以为又到了新的宴境。所幸对方及时把她扶住，笑得温柔：“姑娘，请和我来。”
那位最漂亮的宫女扶着她，还有数个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标准审美脸蛋的宫女捧着银盘走上来，她们中几个秩序地后退，展开手中的绸缎，围成一道人肉屏风。
还没走的宫女将银盘上的绸缎围在安妙莲身上，势必要将她打扮得珠光宝气，可华美而冰凉的布料让人感觉像是身上爬过一条蛇，安妙莲问：“……进宴会还要穿正装？”
漂亮宫女抿唇一笑，并没有说话。
只有替她带上珍珠头冠的时候方才对她侧耳小声道：“这是皇上的命令。”
【窦薇】
她的名字是后来取的，为的是赞美她如同祖上一般的良好品行。
窦家人对于土地、植物、果实类都有着坚定而狂热的信仰，当第一任窦太守来到云州昙城时，那里还是一个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谁都不敢想象在多年后，这里水土丰茂，窦家也从一家人变成了个大家族。
窦薇的家族长成棵巨树，而她的小家只是巨树上的微小分支，在人群的往来中，小小的女孩显得格外安静，她独自一人去了藏书阁，从白天待到黑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终于，那些年老的长老们看到了这个沉默内敛的女孩，胆小吗？内敛吗？君子可内敛不可懦弱，才是她的最好写照。她至死也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来到人间这么一回，读书、长见识。
【王珍珍】
祖上随明皇征战从而从乡野开始发迹，她的祖父是那种倔强又愚忠的老头，不爱管理家族事务，就爱带着自己的小孙女练武捕鱼，他把她惯得骄纵又任性，临死前却又坚持把她送进宫去，作为自己忠臣的证明，如果让他撞死在殿上，他也是愿意的，可他考虑得太单一太少，他死后提携上来的族亲开始贬低孤女的价值，最终她只得到几针的功法。可王珍珍也是不屑于和他们争的，她是穿着盔甲浩浩荡荡嫁进皇宫的，带着一腔忠臣的孤勇自信和复兴家族的决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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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出宴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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