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娃~抄近道、快回家~外面风大雨也大~快快长，天空一样高、雨点一样大~保护好阿妈。”
糯叶靠在角落里，对着怀中的布包裹慢慢哼着歌谣，倏然抬起头来，对着面前的女人笑道：“安姐姐，你准备离开了吗？我可以帮你。”
安妙莲点点头：“不过我有个问题，你们供奉出这么多功德，我们只取两个人的红珠，真的能让神明宽恕吗？”
糯叶笑道：“之前死的赵大叔种了一辈子的田，也没吃过几口白面，照样有人夸当地的官府廉洁，清娘她丈夫拿她嫁妆去吃酒，过的也逍遥自在，能抢别人的东西就算本事，神明会理解的。”
明眸浅笑，天真残忍。
安妙莲深探出一口气：“好吧。”
她弹出镯子上的刀片，尖锐的刀片触之即见血，她抬起手，以极快的速度刺向糯叶。
本来她还犹豫一下，瞧这妹子刚刚说的话，简直都成反派预备役了，安妙莲直接放弃怀疑，选择动手。
糯叶的眼神毫不畏惧，甚至带上一丝阴冷，她伸手挡住眼睛，却没想到安妙莲竟在空中调转方向，刺向她怀中的布包裹。
“咔呲——”
“嘶——”
从里面竟传出一声蛇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紧接着的是糯叶的尖叫，她不顾一切地冲上来，试图去掐安妙莲的脖子：“你毁了她！她就要长大了！”
糯叶被白叠绣迅速推开，安妙莲抢过包裹往后退，她掀开包裹的一角，果不其然，那个娃娃的肚皮还在微微翁动。
她一开始被糯叶身上的悲惨叙事蒙住了，下意识觉得她是受害者，却忽略了一件事。
布衣人是三男三女，他们也是三男三女，人数准确得不像巧合，那么糯叶怀中抱着的孩子，难道不算人吗？
安妙莲一开始以为这个孩子是具尸体，直到她用天眼借了这个孩子的眼，才发现它竟然是活的。
那么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安妙莲深呼吸一口气，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是——
真正的神明宿主。
安妙莲看着旁边用血肉堆积出来的四肢怪物，抬脚一踹，顿时倾倒在地，四分五裂。
就连这个也不过是个贡品罢了，用于“死尸抬棺”的祭品。
只有生者才可以让神降生，孽不过是神的食物、贡品。
死亡的宁芙曲和莫耀光也是孽，每一次有人死的时候，神都有了更强的伤害。
不过假如早点知道这个孩子有问题，他们大概不会死这么多了人了。
先前天眼在姜匆算那里，难道他没有察觉到吗？
一种诡异的感觉爬上安妙莲的心脏。
假如姜匆算知道，他为什么不说出来？
“安姑娘，你准备怎么办啊？”不远处传来空悟的声音，他那边没有这里轻松，刀疤和妇人几乎在孩子被抢过去的同时，就对他们的布包裹展开了攻击。
已经被神操纵的布衣人没有生死伤亡的顾虑，下手狠厉。
既然布包裹的腐烂程度和他们在宴境待的时长息息相关，他们也自然知道布包裹意味着什么。
安妙莲一早就让空悟把布包裹悄无声息地搬到角落里。
只是眼前且不说一拳难敌二手，空悟也时刻谨慎着杀死刀疤和妇人会为神提供能量，因此落了下风。
不能再犹豫了。
安妙莲将手镯上的尖刀刺进娃娃的脑袋里，那看似如同普通孩童一样的脑袋如同铁壳一样，她的手背上青筋暴出。
刚挣脱出白叠绣手下的糯叶顷刻愣在原地，她的嗓子倏然变得沙哑：“你——！你杀的，是我的孩子啊！”
上一刻还抱在她怀里的孩子，会为她垒柴的孩子，未来会为她遮风挡雨的孩子！
没了！
有风吹过，吹得尸骨遍野的寺庙瑟瑟寒冷，极净的黄墙与血色交相辉映，极艳极悲。
眼见大局已定，白叠绣将手放在糯叶的额头上，低声念叨着：“为您祈福，您的孩子来生会安康幸福、周全一生。”
糯叶：“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们去死，才是最好的福气。”
她状若疯狂抓向白叠绣，空悟的一句话却让她愣住了。
“你真的确定，那是你的孩子吗？”
白叠绣不理解糯叶的感情，但是也的确不想伤害她，因此好几次差点被打中，如今糯叶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她也乘机躲来，回到安妙莲身边。
安妙莲还在用刀片用力划着那个娃娃的头，手镯上传来的触感让她感觉里面不是正常人所拥有的脑浆，而是其他东西。
“啊啊啊啊啊！”
糯叶尖锐的叫声再度响起，安妙莲一开始并未在意，直到鲜血喷射到她的面前。
刀疤和妇人的身体软趴趴地倒在地上。
糯叶抱着刀疤和妇人的头，对着她们扬起唇角。
“去死。”
“去死啊！”
一声大过一声，她的眼泪倏然滚落下来，跌进血潭中。
不好！
安妙莲的瞳孔骤然放大，多了新的祭品，神的力量加强了！
嘶嘶声传来，原本死去的人像蛇一样爬到一起，他们的身体不断扭曲、交缠在一起，组成了一道人肉楼梯。
糯叶将他们的头丢上去，头咕噜咕噜自己滚上楼，最后掉下来无用的空头颅，留下闪闪发光的红珠。
糯叶一步步走上去，她转身坐在最高一层的楼梯上。
白叠绣轻声问：“她这是要做什么。”
空悟摆摆手：“所以我永远无法理解异教徒。”
“不过。”空悟难得皱了皱眉：“好像出现一些变故，快拦住她！”
他的脑海中出现一副画面，画面中糯叶倏然长出一张鳞片脸，十二手十二脚，攀爬下人肉阶梯，伸手拔下他的舌头。
这难道就是他反对异教徒的代价吗？
“她是要以自己为宿主，接蛇神的诞生！”空悟大声说道。
安妙莲：“可是她应该也是死人，怎么接？”
白叠绣皱眉道：“不一定是以自己为宿主，也可能是向神明借力，她用以交换的条件，神应该很满意。”
空悟快步走到安妙莲的面前来，表情是难得的正经：“想活吗？”
安妙莲心说废话，还是点了点头，看他准备放什么话。
空悟一字一句强调道：“从现在开始，给自己做两手准备，不要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你是唯一可以改变因果的人，现在，我们听你的。”
可是她连一手准备都没啊。
安妙莲沉思，可是事情发展快到不允许她沉思，从剥开的娃娃脑袋缝隙中骤然伸出几只人手，泛黄的指甲抓向安妙莲。
安妙莲反手擒住人手，任谁也没想到，这东西还能活！
手镯上的刀片一剑封喉好用，砍手可就没那么容易，好在白叠绣迅速跑去将刀疤用的那把刀丢了过来，安妙莲拿出刀就往人手上砍。
不对……怎么越砍，这手反而越硬了？
糯叶的笑声传来：“巴叔真可怜，他就这一把刀最珍爱，死后还被你们用来砍他的手，也是，他这一辈子，不就是在为别人做嫁衣吗？”
安妙莲浑身发冷，几乎听不进糯叶的话。
砍掉这手就是她的第一想法，事实证明，她的想法错了。
可是假如她这时候再做下一个解决方法，那个方法是算她的第二方法，还是她失败后的第一想法呢？
空悟说，不要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
从他的话中，安妙莲察觉到他极有可能拥有预知类的异能，那么就可以解释他之前的一些行为为什么那么诡异。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空悟也会拥有异能，安妙莲只想到，空悟很有可能是预知到他们未来皆会死亡。
安妙莲下意识准备换个她不太可能用的对策，但是转念一想，冷汗骤然冒出。
谁又能保证，反抗不是导致死亡结局的原因呢？
旁边糯叶的笑声越来越尖，近似于蛇吟，安妙莲感觉自己陷入一个悖论当中，无法脱离。
空悟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娃娃，将其扑翻在地，娃娃中伸出的手也同时掐住他的脖子，脖间瞬间青紫。
比起他身上诡异的能力来说，空悟的战斗力低到顶多和没黑化的糯叶掰扯一下，他在白叠绣的帮助下扯开人手，沙哑的声音喊道：
“安妙莲，去做。”
去做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概率如何，先去做吧。
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刚脱离娃娃人手束缚的安妙莲又重新扑了上去。
她将手直接伸进那诡异人手长出的缝隙中，一股子极其阴寒的冷意瞬间将她的双手包裹，仿佛被数十条蛇缠绕。
这没什么，不过是像把手伸进冰库一样罢了。安妙莲勾起嘴角，她自己都没想到此时此刻自己还笑得出来，手毫不顾及地伸向里面。
终于……终于让她碰到了。
她眉眼顿厉，用力将其从寒意包裹中撕扯出来。
那也是一颗红珠，比其他的都更大、更红。
这个怪物的脑子里，竟也有一颗红珠！
安妙莲伸进入的双手白而细长，伸出来后几乎溃烂，她看着自己的手，却是笑了起来。
只要在规则范围内，一切是恒定不变的。这个娃娃死了，那它就同样是祭品！
“可是你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糯叶似乎打了个哈欠，看着这里的眼睛眯起，比起人更像是一条蛇：“杀掉神的宿主，夺走神的祭品……你们不死，神也是要伤心的。”
她突然话锋一转：“其实我们完全没必要这样针锋相对不是吗？你的目地是给神献红珠，用其他红珠也是一样的，把我孩子的红珠还给我吧。”
“人棺已成，蛇神降世！祂会给我们一个绝对公平正义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受贿会成为一件可以摆在台面上的事情，钰哥哥知道自己永无出头之日，便也不会郁郁而终，官府全部无作为，那赵大叔也不必委屈，男女之间不必为情守节，清娘也不会背上招蜂引蝶的骂名。”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脸上的笑容近乎狂喜。
白叠绣轻声问：“糯叶，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糯叶瞥了眼她：“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想要的，但是你们一定不想这样对不对？瞧你们潇洒自如、安闲自在那样子，我就知道我们一定不是来自同一个周天洞府。”
她接着嗤笑道：“可是那又如何，你们不希望见到，到底还是得按照任务来为蛇神献红珠，这一切终将到来，这才是这个世界，不可更改的——命运！”
“是吗？”安妙莲直视她：“可是我疑心，我们压根拜错了神。”
她将手中的红珠高举过头顶，只有脑仁大的红珠重得惊人。
预语从来都是“拜对神者生”，而非“上供对者生”。
糯叶所有的言论压根没有一句真话，包括她口中的幸福、装出来的张狂。他们祭祀红珠失败的原因是因为拜错了神，谁说他们与布衣人要找的神明是同一个？
姜匆算应该早就发现了这点，毕竟本来要死两个人，因为其中一个人的阻止，就只死一个人，邪神难道是做慈善的？这更像是两个神明的博弈。
这个宴境中的神明不止一个，安妙莲想着姜匆算临死前的动作，将手中的红珠高高向天空举去，她不知道这个神究竟身在何方，但是她确信，祂能听见他们的祈祷。
所以，未知的神明，请接受她的供奉吧。
她的眼睛望向寺庙外的天空，虔诚祈祷。
假如真有命运这种东西存在，不被打破怎么能体现它的虚无呢？
“红珠……红珠消失了！”白叠绣望着安妙莲被冻得溃烂的双手，她想起了古老而遥远的传说。
听闻大陆上也曾有天地神明，以对世人的怜悯而接受贡品，而非为了贡品去展现恩德。
只是人造的神明太多，爱恨憎痴、善恶难辨，信任在恶徒眼中，是太好用的工具。
安妙莲抬起头，倏然间整间寺庙都轰然倒塌，青烟散进，一缕月光护住了他们，也照亮了天地间。
遥远的山上，有眉间红痣的菩萨低眉垂眸，祂的半边脸已经在风雨中腐朽，唯有身姿还算屹立。
塑成人梯的尸体散落，糯叶跌落在尸体中间，她抬眼怒视神明：“你还在……你竟然还在！你不敢抬头吗？你要是能有作为，那我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阿弥陀佛。”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神说话了，可祂只会说阿弥陀佛。
安妙莲的身体从脚部开始逐渐消失，她知道自己即将离开。
她慢慢过去，蹲在糯叶身前。
“就连这个神明，也是人造出来的啊。”
“糯叶，不要信神了，信自己吧。”
糯叶抬头看向她：“姐姐，我很喜欢你，可是你只会说这种毫无作用的说教吗？”
“我还可以抱抱你。”安妙莲揉了揉她的头发。
糯叶张嘴露出尖尖的牙齿，可她看见那双溃烂的手，还是晚了一步，就这一会，安妙莲已经消失不见。
糯叶看着空无一人的世界，她慢慢地起身，走进山谷中。
这回，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好安静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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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出宴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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